對於整個研究事業來說,它的明顯功勞,在於對過去一些「坊間傳聞」的證實,對於不實謠傳的澄清。在我看來,科學研究的過程猶如用「天平」秤事--天平一端的秤盤裡放置「假說」,天平另一端的秤盤放置「證實」。每一個研究者總是先把得來的最初資料--經過整理--放在「假說」盤裡,然後再蒐集其他證據放入「證實」盤中。如果「證實」的一端不夠份量,假說不能完全被證實,這項研究
就不能算完成。如果「證實」的一端超出「假說」的份量,那麼,就需要修改「假說」,直到天平實現平衡。根據一定的信息提出假說是容易的,但沒有被證實之前,它並不被賦予真正的價值。雖然出自不同渠道的「坊間傳聞」也可以互相證實或證偽,但畢竟越近信息源的「證實」越可靠。《真相》對於研究的意義就在於此。
然而,正如筆者在接受《美國之音》記者海濤的採訪時所談到的,史書的「政治價值」與「學術價值」有時是矛盾的。當你懷抱為某種派別或利益集團「澄清歷史真相」的目的而工作時,你很可能不自覺地掩蓋了另一些真相,而只有當所有這些真相都揭示無遺時,讀者才有可能接觸到名副其實的真相。本文的目的,就在於試圖揭示被《真相》忽略或不自覺地掩蓋了的那些真相。
一、從《八九民運史》的失誤之點開始的探索
《真相》對於筆者作於1994年的《八九民運史》中的一些史實陳述,是起到了修正作用的。其中最顯著者,在於它肯定了執行「六四」清場的部隊不是27軍,而是38軍。在1996年,筆者的朋友曾提出過類似問題,1997年《北京之春》登載的一篇關於38軍的文章也談到這一點,但當時筆者無法斷定這些「說法」的「權威性」,因此未發表過任何更正的聲明。
在《八九民運史》第八章「六月腥風」中,筆者曾誤將38軍政委說成27軍政委。回想當年寫作時,之所以會採取此說,是因為在該書脫稿之前,尚無文字與可信渠道的消息確認這支開進部隊的歸屬。筆者當時依據的僅僅是:
1、「38軍抗命、軍長被捕」的消息;
2、中國社會科學院1989年9月18日「英模報告會」上,27軍副政委的報告(見《八九民運史》附錄);
3、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戒嚴一日》有關文章提供的信息。
--在這些信息中,上述「英模報告」公開了部隊的番號,開進路線、包含兵種情況,並講述了27軍搗毀紀念碑下「高自聯」指揮部的情節。在軍史方面,它擁有參與「老山戰鬥」的經歷。而在《戒嚴一日》中,現在已知是38軍政委的文章,當時並未公布部隊番號,但在上述開進路線和軍史敘述方面顯示出與前者的重合。另外,還有當時顯然是最接近信息源的一部紀實文學作品--《王牌出盡的中南海橋局》,也公開持有27軍開進長安街的說法。
而《真相》明確指出:「隸屬於北京軍區的第38集團軍,是6月3日承擔天安門廣場清場任務的最重要的一支部隊。可以說,天安門廣場的清場任務基本上是由這支部隊完成的。」筆者相信,《真相》的作者如無確實根據,是不會作如此明確的「澄清」的。在此,筆者應該向讀者致歉,並在可能的情況下對《八九民運史》的有關提法作出更正。
然而就在《八九民運史》失誤的地方,筆者發現了《真相》的一個「缺陷」。
作為一本晚出六年的、距信息源最近、具有「權威性」的史料性著作,它至少應該在內容上涵蓋前人已經得到確證的材料,如上述27軍已經公開承認擔任搗毀「高自聯」指揮部角色的內容,如《戒嚴一日》已經披露的15軍參與清場與38軍會師廣場的內容。(見《戒嚴一日》上集,第190∼199頁)但是,筆者在該書的相關章節中,不僅沒有求得這方面的「證實」,相反,筆者發現,除38軍執行清場任務這一事實外,所有參加執行6月3日至4日戒嚴部隊的開進資料均告闕如!
與這一大「空擋」相比,它對各地的、民運的、外電的材料,高層老人之間的對話材料的堆積和鋪陳,則有「不厭其詳」(當然也有明顯的省略)之嫌。在那些「不厭其詳」的「堆積」中,《真相》作者也慷慨地引用了不少群眾對27軍「誤會」的材料。例如:
「石家莊:凌晨,約三千多名學生、市民衝擊27軍軍部,呼喊『27軍劊子手』、『27軍鎮壓人民』、『27軍殺死老人、學生和孩子』等口號。零時,衝擊27軍軍部大門。
石家莊:有三百多名學生、群眾包圍在27軍軍部門口,其中七人靜坐。27軍政治部負責人向省委報告:現在謠傳27軍是鎮壓北京學生和人民的骨幹,他們非常不安。現在27軍的軍人家屬非常擔心。一是擔心『在外邊的人會不會受傷』,執行戒嚴任務的時間會不會很長;二是擔心自己在地方工作開始受『白眼』,擔心有人抓住他們當人質,甚至子女受到傷害。請求地方政府做市民的工作……」
--筆者相信,《真相》作者是掌握有關於27軍的更多材料的,但既然如此,它為什麼偏偏要略去27軍搗毀「高自聯」指揮部這一公開的重要的環節呢?這只能讓人認為,作者或編者根據自己的需要,對「史料」採取了「有詳有略」的處理方法。
作者或編者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僅僅是「還歷史與真相」,還是對27軍的處境有特殊的同情?抑或是為了把沒有了軍長的38軍推向前臺,去面對歷史的審判,或為「六四」問題「圓滿解決」鋪平道路?--對此,在沒有更進一步資料證實的情況下,不便作出判斷。本人關心的也並非這些問題。因為,本人認為,無論是38軍還是27軍,在六四事件中,充當的都是「工具」的角色。不能加之於27
軍親屬的「誤會」,同樣也不能加之於38軍及其親屬。筆者相信,當今人們的覺悟,也不會容忍把38軍作為「替罪羊」之類的安排以換取一樁歷史公案的了結。
俗話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顯然,「不厭其詳」的堆積,並不能滿足有心的研究者探求「完整的」六四真相的願望:一個沒有軍隊詳細動態的報導,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揭示「六四」的真相呢?筆者的著作也沒有,但筆者寫的是「八九民運史」,而不是「六四真相」。如果前者的責任是在揭示「學運-民運」的起僕線索的話,後者的責任顯然應是揭示「戒嚴-鎮壓」的推進過程。而正是《真相》在軍事問題上的某種隱諱,使筆者意識到,這正是揭開「六四真相」之謎的關鍵所在:
--如果沒有那麼多的軍隊參加,會有令世界震驚、令歷史沈重的「六四事件」嗎?
--鄧小平為什麼會調動如此之多的軍隊,來干預手無寸鐵的學生的抗議?
二、根據民間資料編織的軍事圖景
為了對付八九民運,中國政府到底動用了多少軍隊?這顯然是揭開「六四」之謎的第一道難題。只有通過了這道難題,我們才能夠進一步問「為什麼要動用如此多的軍隊」進而接近事情的真相。
在一個軍隊事務仍屬機密的社會裏,作為普通研究者,我們無法獲得關於它的準確的資料和數據。關於參加戒嚴的部隊總人數,迄今為止,有說是23萬的,也有說是25萬的。報數最多的一文,是1989年七月號《明報》載文《黨指揮槍?槍指揮黨?--謎一樣的人民子弟兵》,說:「這次奉戒嚴令進京的,有來自全國七大軍區的軍隊,達35萬人之眾。他們大多出自作為軍隊『精銳』的野戰部隊;軍兵種包括步兵、炮兵、裝甲兵、空降部隊、導彈部隊。其中27軍、38軍、39軍、24軍均為經過合成改造的現代化集團軍。參加人數最多的27軍和38軍為中央軍委戰略預備隊。」根據官方的報導,鄧小平1989年6月8日在中南海懷仁堂接見戒嚴部隊「軍以上幹部」的公開人數是「百餘人」。
除此之外,我們可以作為依據和參考的資料還有:
其一,是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戒嚴一日》;
其二,是《八九民運史》附錄--27軍副政委所作的「英模報告」;
其三,是64memo上刊載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戒嚴部隊進軍路線--1989年6月3日至4日》(以下簡稱《進軍路線》)
其四,多維網「大家論壇」上刊載的《27軍在「六四」》(以下簡稱《27軍》)和《38軍在「六四」》(以下簡稱《38軍》)
在這些資料中,《進軍路線》相當集中地描述了軍隊在「六四」鎮壓中調配情況,滋錄於此,以便比照分析:
「38軍 由西向東 該軍112師、113師10800人在代軍長張美遠(少將)、政委王福義(少將)率領下,於6月3日晚8點從萬壽路一帶的軍隊大院和豐臺西倉庫出發,經五棵松、翠微路、公主墳、木樨地、復興門、西單,向天安門廣場推進。
39軍由東向西該軍115師、116師在軍長傅秉耀(少將)率領下於6月3日晚8點沿八王墳、建國門、北京站向天安門廣場進發。
40軍由東北向西南 該軍118師、119師在軍長吳家民(少將)率領下,於6月3日下午3點35分從首都機場出發,沿京順路、機場路、太陽宮、三元橋,向東直門開進。
23軍 由北向南 該軍在副軍長劉書明(大校)、政委張傳苗(少將)率領下,從沙河機場出發,沿馬甸橋、清河鎮、和平街北口向德勝門開進。
15軍 由南向北 該軍43旅、44旅在副軍長左印生(大校)、副政委田瑞昌(大校)率領下,於6月3日下午5點從南苑機場出發,沿南苑路,經木樨園、永定門、前門,向天安門廣場進發。
54軍 由西南向東北 該軍127師在副政委張kun(少將)、師長鐘聲琴(大校)率領下,於6月3日晚9點50分從豐臺出發,沿六里橋、廣安門、菜市口、虎坊橋、南新華街向天安門廣場開進。
27軍和65軍則已經於6月3日前通過各種方式進入了人民大會堂。
28軍 該軍82師、85師6月4日白天仍被北京市民堵截在木樨地一帶。
63軍 該軍188師在軍長齊連運(少將)、政委曲繼寧(少將)率領下與6月3日晚10點半,沿38軍的路線向天安門廣場開進。」
--經過筆者核對,這一資料所提到的人名、路線與開進方式,全部可以在《戒嚴一日》中得到應證。
在《38軍》一文中,涉及到六四時期軍隊調動的內容有:
「奉命進京執行戒嚴任務的有15軍、20軍、24軍、27軍、26軍、28軍、38軍、39軍、40軍、54軍、63軍、65軍和67軍」
--綜合上述兩文,此次戒嚴動用的部隊,報數最多的是14個軍(包含N個集團軍)。其中《38軍》一文只有13個,缺少《進軍路線》中所說的23軍。
而《進軍路線》中提到24軍卻暫缺其進軍路線。它們與上述《明報》文章中提到的部隊番號也可以互相應證。如果這兩篇文章不是出於同一作者,那麼,它們所提供的這個數字可以作為「六四」在動用軍隊方面的參考基數。
經過筆者搜索,《進軍路線》告闕的資料,或許可以從如下線索得到補充。根據《戒嚴一日》:
1、在《將軍被圍記》中,記述了5月20日從西山出發,在北京城西八角村被圍困的某集團軍動向。該軍的軍長是臧文清,政委是曹和慶。在1989年6月6日戒嚴部隊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北京軍區政治部主任張工也介紹了這一情況。(見《戒嚴一日》上集,第26-31頁)
2、在《敞篷軍列搶運兵》中,記述了5月21日北京鐵路分局「軍代處」將北京開往大同的1417次「空敞車」的30節車廂扣留在懷來的沙城站,並把車輛送至部隊的「裝載地點」。此後,這次被命名為「平24」的列車,「不起貨票,不挂守車,不派轉運車長」,「一路綠燈」於次日早晨6時13分到達北京站。(見《戒嚴一日》下集,第4-5頁)
3、在《一篇新聞稿》中,記述了一個來自「遼東大山裡的軍營」軍官的記錄:5月22日凌晨1時,該趟不知從何地出發、載有至少一個團的軍列,受阻於河北安遷車站(見《戒嚴一日》下集,第6-7頁)
--這些資料,也許與上述資料所述部隊重合。但專業研究者不難通過類似途徑補足缺如。
此外,據《38軍》所述:調配這些軍隊,牽扯到三個大軍區的兵員,它們「主要來自」北京軍區、瀋陽軍區和濟南軍區。此外還有「其他軍區」。在整個戒嚴過程中,起配合作用。從參與的兵種來看,據《戒嚴一日》:它們包括坦克與裝甲部隊、榴炮與高炮部隊、工兵與通信部隊,還有偵察兵和空軍……這些敘述,基本印證了上述《明報》文章的說法。在《真相》的下面文字中也可得到印證:
「……接到赴京執行戒嚴任務的命令後,北京軍區、瀋陽軍區和濟南軍區的有關集團軍迅速收攏部隊,進行思想動員。在向北京開進中,各部隊採取佯動迂迴、隱蔽前進、多路進發、高速開進等多種辦法向北京集結。……先遣部隊第27集團軍、第38集團軍、第39集團軍、第63集團軍的有關部隊,已遵照中央軍委的命令準時開到北京城區,基本到達預定目的地,為進行戒嚴做好準備。」
除此之外,參加了所謂「平暴」過程的,還有北京的武警部隊和頭戴防護面具、手持玻璃鋼盾牌和電警棍的防暴警察。
--這些資料,可以大致畫出1989年參與「六四」鎮壓的軍隊調集情況。
三、從「值勤」到「鎮壓」--軍事作用升級的三部曲
綜合上述資料可以看出,這些軍隊進入北京是分三個梯級實現的:
第一個梯級,是4月22日--5月5日,即軍隊進京值勤時期。
這個時期以4月20日「新華門事件」為肇端。根據《38軍》的記載:4月20日凌晨「發生了『新華門事件』。中共中央軍委為了穩定社會秩序,遂於4月22日,將38集團軍第112師(欠336團)、坦克第6師(欠炮兵團)、工兵團、通信團,共8986人、409臺汽車首次調赴北京。在此期間38軍協助首都公安、武警完成了維護首都秩序,保護胡耀邦總書記的靈車安全進入八寶山公
墓的任務。」根據《真相》記載,這一調兵行動的「報告由楊尚昆簽發,趙紫陽圈閱。」也是請示過鄧小平的。
至於中央軍委為什麼要作出這樣的決定,決定的過程如何,我們原指望從《真相》一書得到更多的啟示,但是《真相》並沒有提供我們解開「軍隊介入」這個關鍵的環節。
--這是軍隊進京邁上「第一個梯級」的第一步。下面是第二步:
《38軍》說,「四.二六社論」發表後,學運進一步擴大。38集團軍第二次奉命率坦克第6師、工兵團、通信團一部共5100人、234臺汽車進京,擔任了警衛大會堂和「制止動亂預備隊」的任務。這個「制止動亂預備隊」是根據什麼命令成立的?《38軍》沒有說,《真相》一書則作了如下記載:
「為了對付這次遊行(指4.27遊行--陳注)並預防突發事件的發生,經請示鄧小平,楊尚昆命令從北京軍區第38集團軍一個坦克師、一個工兵團和一個通信團等部隊中抽調約五百餘人,於4月27日至5月5日,在北京執行警衛人民大會堂和制止動亂預備隊的任務。楊尚昆命令,軍隊必須堅決聽從中央軍委的命令,與學生或市民發生衝突,決不能動用武器。違者按軍法論處。由於4.27學生
遊行秩序井然,38軍執行任務的部隊基本沒有介入。」
該書還記載了遊行隊伍報導的,38軍「一個師」從天安門廣場撤離這樣一條信息,並未作出更正。
在此處《真相》所報38軍抽調的部隊與《38軍》的記載一致,但數目要大大小於《38軍》,但它告訴了我們那個「制止動亂預備隊」的來歷。而這個「預備隊」顯然就是後來擔任「鎮壓主力」的38軍被綁上「戰車」的開始。
第二個梯級,是5月19日-5月22日,即軍隊正式執行「戒嚴令」時期。
這個階段起始於5月17日在鄧小平家中召開的,有楊尚昆參加的政治局常委會議。會議以兩票贊成,兩票棄權(其中一位「服從組織決定」;另一位「保留個人看法」),一票反對的結果,通過了「戒嚴」的決定。據《38軍》記載,第二天(18日)下午,楊尚昆主持了中央軍委會議,為北京市區的戒嚴進行兵力部署。會議決定以北京軍區、瀋陽軍區、濟南軍區承擔戒嚴的主要任務,其它軍區配合,成立了戒嚴部隊指揮部。當天晚上,北京軍區司令員周衣冰向楊尚昆緊急報告,38軍軍長徐勤先表示不能執行戒嚴命令。楊指示周衣冰立即前往38軍駐地保定,親自處理。
5月19日,趙紫陽以病假為名拒絕出席向黨政軍幹部宣布戒嚴的大會。由於開會前得悉戒嚴情況被泄露,為預防不測,原定由5月21日零時開始實施的戒嚴時間提前到5月20日上午十時實施。
此後便發生了舉世皆知的、遍及華北地區的人民「反戒嚴運動」及全國性的「抗議戒嚴活動」。19日晨,38軍第112師、113師、坦克第6師、炮兵旅、工兵團、通信團的15099人、851臺汽車、213輛裝甲車和33輛坦克及坦克搶救牽引車從保定出發向北京開進。其中6700餘人進入五棵松至軍事博物館一帶的軍隊大院,其餘分別被阻於大井村、八角村、焦家口和六里橋(《38
軍》);27軍19日上午8時從石家莊出發,在分四路開往北京途中,分別在保定、豐臺、大興和八寶山一帶受阻,21日,他們接到暫不進城,在郊區待命的命令。5月20日,奉命進入《人民日報》警衛目標的某部,從北京東面的通縣出發,被阻於朝陽區大北窯返回營地,改走順義縣李橋鄉、管莊,從稻田蟄入292醫院。5月20日,從西山出發,以天安門為目標的某集團軍被阻於古城。濟南軍區
的部隊則因錦州發生學生「臥軌」事件受阻……除少數需要進入特定警衛目標,如火車站、電報、電視大樓的部隊,採取「化整為零」的手段達到目的外,大部分受阻軍隊暫停執行戒嚴任務,從22日至6月2日起,按由遠而近、由外向裡、由分散到集中的原則,將被圍部隊逐步調整到有利位置。與此同時,奉命開展了一場「熱愛首都,熱愛首都人民,熱愛大學生的教育活動」。
第三個梯級,是6月3日-6月4日,即軍隊開進「平暴」的過程。
從5月22日到6月2日,這「漫長」的十天已經把北京學生運動的意志與激情幾乎消磨殆盡,民運除了「等待鎮壓」以外,幾乎失去明確目標。
而在軍隊一方,則對未來的行動作好了充分的物質和思想準備。通過一段時間的滲透,他們已經在天安門廣場周圍布好了一張大網--據《真相》和《戒嚴一日》記載,戒嚴部隊此時已進駐了人民大會堂、中山公園、勞動人民文化宮、公安部機關等大院;他們不僅對全北京每日的人流和活動規律進行了探測,對天安門廣場和紀念碑進行了偵察,還針對可能出現的集會、圍堵、槍殺、爆炸、縱火、放毒及
自然災害等情況,制定了周密的警戒防衛方案;各軍、師、旅、團緊扣執行任務的特點,組織了三十二次較大規模的演練,擬制了十二套處置突發事件的方案。
與此同時,在政府一方則作好了政治上的準備:按部就班地取得了中顧委及政治老人的一致、各省和各大軍區的表態;與歷次重大事件發生之前一樣,給民主黨派打了招呼。更重要的是,5月27日,取得了人大委員長萬里的書面表態。5月28日,在中共元老確定了新一任的接班人,確定即將召開新一屆中共中央全會的同時,也確定了即將對天安門廣場進行清場的計畫。6月2日,在鄧小平主持下,
中共終於作出當晚「實施清場計畫,兩天完成」的決定。當天下午,楊尚昆主持召開軍委和戒嚴部隊指揮部負責人會議,命令於6月3日零時一部分尚在郊外的戒嚴部隊進入北京市區,繼續向警戒目標開進。
此後,各路部隊在各自行軍路上都遭到北京市民的阻攔,儘管遠不如戒嚴初期所遇到的阻攔嚴重,但部隊卻前進緩慢。針對這種情況,3日下午4時,楊尚昆、李鵬、喬石、姚依林召集秦基偉、李錫銘、洪學智、劉華清、陳希同、遲浩田、楊白冰、趙南起以及國務院秘書長羅干、戒嚴部隊指揮部副總指揮、北京軍區司令員周衣冰和北京軍區政委劉振華、以及各軍軍長開會,就部隊難以前進進行緊急磋商,並命令:戒嚴部隊一定要堅決按計畫執行戒嚴任務,不得延誤時間;部隊開進途中,如遇阻攔,可以採取「一切手段」予以排除。
當日下午5時許,38軍政委王福義接到這個命令,以及該軍為先導由西往東開進廣場的任務。6月4日凌晨1時30分到達廣場,4時30分,開始清場。於6月2日進入人民大會堂的27軍四個連205人組成的一個特緝分隊,在偵察參謀趙勇明帶領下,於凌晨1時30分領受了搗毀紀念碑下「高自聯」指揮部的任務。他們於4時25分出發,在廣場閉燈的那一刻,到達出發地點,並於西、北、南
三面突入紀念碑下的人群,完成了其實除人肉屏障外,並無抵抗的「奪取」任務。
(據該隊成員說,他們的任務中原有逮捕高自聯領導成員這一項,但根據事態進展,恐怕「節外生枝」,他們放棄了這一行動。可見這個「特緝隊」的權力是很大的。見《戒嚴一日》下集,第216頁)由南面進入廣場的15軍,則按戒嚴指揮部安排,把守從紀念碑東南角到前門大街的出口,於4時30分「自南往北向廣場中央開進」,5時30分與由北向南開進的38軍「會師」,(見《戒嚴一日》上集
,第189、199頁;下集,第213頁)從而基本結束了整個「清場」過程。
四、對鄧小平恐懼的探索
通觀以上軍隊由執行「值勤」任務到充當「鎮壓」工具的整個過程,我們得到兩點啟示:
其一,是十餘年來糾結在人們心頭的所謂「開槍」問題,實際上是在鎮壓前夜的6月3日,在一個清場時間限制的壓迫下,由一個既含糊又明確的可以採取「一切手段」的允諾帶來的。--這一真相的澄清,在某種程度上拂逆了「激進輿論」的感情,但卻是《真相》為「八九-六四」研究作出的一個最大的,別無替代的貢獻!它的重要性在於使我們看到,所謂「六四」鎮壓的關鍵,並不在於「開槍」命
令的發布,而在於一個「漸進過程」的「轉折點」。
其二,耐心的讀者從上述簡單的陳述中肯定已經嗅出了某種異於尋常的氣味:在部隊調配的每一個環節都體現了一種「雙備份」的考慮。如:安排天安門廣場清場的部隊,是兩個主力軍--38與15軍(中間還夾著27軍的一個「特緝隊」);駐守大會堂是兩個軍;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兩條路線開進,都是各為兩個軍。
在38軍到達廣場之前,安排在勞動人民文化宮、中山公園、公安部大院、歷史博物館和大會堂的軍隊早已對天安門廣場形成了包圍圈。而在他們的外圍,還有空軍和高炮部隊。整個38軍的進軍,如同被「請君入瓮」--連後路都被封死,因為緊隨其後,還有63軍的一個師「督後」。這些現象,使得整個圍繞廣場的「清場」活動,看上去更像是一場小心謹慎的忠誠測驗!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果當時38軍的將帥真的接受了某些民運人士提出的「凱旋在子夜的大進軍」,在天安門廣場與學生「會師」的話,他們將立即被一同埋葬在這個帝國的中心!
到此,我們已經不可避免地要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國之重器,不輕以示人」,鄧小平顧慮的到底是什麼?解開了這個結,也就解開了軍隊由「值勤」到充當鎮壓工具的「轉折點」。
讀者一定已經注意到,在上述三個梯級的遞進關係中,第二個梯級是整個事情發展的關鍵。而第一個梯級也並非無關緊要。
如前所述,這第一個梯級的第一步,是由「新華門事件」邁出的。但胡耀邦追悼會後,似有縮回這一步的跡象。而真正登上第一個梯級的一步,是鄧小平的4.25講話。
在公開的信息中,我們只知道,鄧小平講話的結果,是在4月26日發表了那篇使學運「升級」的「4.26社論」和與學生的對話,但不知道高層在幕後到底做了什麼。六四後,不少文章說,在戒嚴以前,鄧小平有一個會見各大軍區、集團軍首長的動作。香港《爭鳴》雜誌1998年6月號《鄧小平「六四」言行錄》上說,這個會見的時間在5月8日至12日,地點在武漢。較早出版的《王牌出盡的中南海橋局》說時間在5月19日至23日,地點也在武漢。這兩說的時間雖然不一致,但所述會見地點均在武漢,時間跨度均為5天,這一「巧合」似可以給這件事以某種程度的「證實」作用。
在《真相》一書中,沒有記述鄧小平的這一動作,但是它沒有記載從4月25日以後,直到5月11日這段時間鄧小平去向的文字,而自5月11日後,根據它記述的鄧小平的每日活動日程,鄧在此期間似無離開北京的跡象。如果《真相》的時間報導是可信的話,那麼我們可以設定,在4月底與5月上旬的一段時間裏鄧小平不在北京。從5月11日楊尚昆向鄧小平匯報情況的內容看,鄧小平的確有可能
一段時間不在北京。那麼,鄧小平這段時間去了哪裡?根據《鏡報》月刊1989年6月號刊載的《中南海高層鬥爭真相》和羅點點的《流血的改革》的報導,我們可以設定他去了北戴河。而陳一諮《十年改革與八九民運》中說:「5月8日,鄧小平開始召見各大軍區、軍兵種負責人部署調兵。」我們大致可以設定,鄧小平確有一個和各大軍區與兵種首長會見的情節,地點也許在武漢,也許在北戴河。如果這個情節是存在的,那麼,不僅38軍是不被信任的,連楊尚昆本人也是被提防的。至於鄧小平這些會見的性質,綜合各種信息來看,與其說是「調兵」,毋寧說是「打招呼」或「摸底」,更加確切。有了這個「底」,他才會回北京坐鎮,而沒有後顧之憂。
以後的事態證明,第二個梯級的出現,顯然早已超越了「軍民」這一對矛盾的存在,而是更加側重了「黨軍」和「軍軍」兩對更加棘手的矛盾。
從《真相》記載的5月11日,鄧小平和楊尚昆的私人談話,我們可以看出事情這一階段的情況。
那一天,是鄧小平主動提出了「你怎麼看待趙紫陽的亞行講話」這一問題。楊向鄧談了自己的看法後,又透露趙紫陽私露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