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中國真的不再是共產主義國家了嗎?中國的實情真的像北京上海的景觀一樣樂觀嗎?且不說在經濟上,極度貧困的農村仍遍佈全國,公私不分、私有財產根本得不到保護的情形無處不在;在政治上,連形式上的全民選舉都沒有,而對思想的異端,仍完全是按照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和行政做法來處置。最近北京師範大學22歲的女學生劉荻因在網路上發表一些和政府意識形態相左的文章而被抓的事件,和幾十年前北京大學女學生林昭因發表一些獨立思考而遭殘殺的事實,在本質上是沒有不同的。
今天,無論在中國還是在西方,無數人因為中國的經濟發展而原諒、容忍中共在政治、思想上的高壓和對思想異議者的迫害。殊不知,人和動物最根本的不同是人有思想,人類的一切文明都是自由思想的結果;還有什麼比扼殺自由的思想、強行把人變成吃飽(何況更有吃不飽的時候)就滿足的豬的狀態更殘忍的呢?
在中共幾十年的政治高壓和信息封鎖的專制下,大多數人的獨立思考能力早已在無形中被閹割,他們在無意識中接受了政府利用全部宣傳工具所灌輸的思維邏輯;在這種情形下,剛二十出頭的劉荻以筆名「不鏽鋼老鼠」在網路上發表的文章中所表現出的獨立思考不僅非常難能可貴,而且超過了許多比她年長,而且生活在自由世界的中國人的思考。
由於劉荻只是在網上發貼子,而不是正式發表文章,所以有些文字比較零亂,表達未見得完整(或者我讀到的只是經過幾手轉載而被刪節過了的),不少是轉述或解釋名家名著,但僅僅這些就已經是中國人中少見的文字了,而她還僅僅是一個大學四年級的學生。比如說,她在一篇題為「今天,我們都是自由人」的文章中呼籲人們在自己的生活空間做一個自由人,不做違心的事,不說違心的話。這個呼籲看似簡單,但它和索爾仁尼琴、哈維爾號召大家不順著極權機器撒謊、「生活在真實中」是同樣的道理,而且做到絕不容易。
作為一個文革後才出生的年輕人,她能清楚地意識到「記憶」在人生中的意義,提出「失去記憶就是失去自我」。她不是指狹義的記憶,而是指對歷史的記憶,對人類經驗的記憶,對人類災難的記憶。和那些曾耳聞目睹、甚至親自參與了文革等人間獸道,卻自鳴得意地宣稱要忘記過去的男人們相比,這個小女孩的水準多麼清晰地反照出那些忘卻過去的靈魂的卑微。
劉荻也清楚地意識到集體主義對人性的摧殘。她還在一篇文章中談到了以人民的名義而進行的群眾暴政、多數的暴政會帶來多麼可怕的後果。她論說得最有條理的是兩篇談到「陰謀論」和「妄想狂」的文章,或許這和她學的心理學有關。
極權主義國家的殘酷迫害造成了一種人人自衛、人人自畏的集體精神被害妄想症,劉荻寫道:「人們沒有安全感,彼此之間疏遠,不信任,相互提防,一盤散沙正是妄想狂的心理根源。內心缺乏安全感,所以覺得人世險惡,對別人,其實更是對自己充滿了敵意和恐懼。因而願意把自己交給一個強大的權力。一個人連自己的兄弟、朋友、鄰居和同事都不能相信,更不用說信任外國了。」於是不少人成為「世上處處有陰謀」的妄想狂。
她說:「中國人的妄想往往與極端愛國的極權主義結合起來,極為典型的是對『國際反華勢力亡我之心不死』的指責……國際上對中國的批評的不同意見被指責為『國際反華大合唱』」她舉例說,中國電影在國際上獲獎,說是因為它們反映了中國的黑暗面,某日本和美國動畫片被指為對中國「包藏禍心」等等。
劉荻繼續寫道:「我們生活在一個敵意的世界中不能自拔,而沒有注意到其實最大的敵人就在我們的內心中。我們恐懼別人『亡我之心不死』,而真正值得恐懼的,就是這種恐懼本身」。「把一切都說成是敵人的陰謀,不僅在政治上有轉移矛盾、打擊異己等用途,在心理上也有基礎……精神病的妄想常常是認為有人在害他,把環境中對自己無威脅的事物理解為威脅(被害妄想),或者把環境中與自己無關的事物理解為與自己有關,如別人偶然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被認為是衝著自己來的……一個總懷疑別人要害自己的人,我們說他是一個妄想狂,精神病患者,一個總懷疑別人要害自己的民族,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呢?」
但劉荻沒有想到或沒有發問的是,「一個總懷疑別人要害自己的政府,是一個什麼樣的政府?一個總懷疑別人要害自己的國家領導人,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統治者?」從劉荻的文字來看,她並沒有從政治權力上挑戰政府和執政黨,她只是作為一個還沒有涉世的大學生,一個喜歡讀書的女孩子,寫出一些讀書後的感想,一些獨立思考而已(當然這是相當難能可貴的)。但就因為她想有自己的頭腦,想獨立於《人民日報》式的語言和思維之外,她就被公安人員抓走了,至今40多天,誰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她的命運。
江澤民政府的所做所為,不恰恰展示他們患了「被害妄想」了嗎?把劉荻這樣的二十剛出頭的女孩的「偶然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被認為是衝著自己來的」了嗎?
在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是「被害妄想者」獲得絕對的權力。劉荻已不是第一個犧牲品。楊子立等幾個學理工科的中國大學生,只是因為關心一點政治,常聚到一起討論幾句,建個網站交流一下思想,結果這幾個年輕人就都被逮捕、判刑,至今關在鐵窗裡面。另一個有點獨立想法的年輕人黃琦,也只是因為辦了一個網站,刊登了幾篇當局不喜歡的文章,就被警察抓走,至今一年多了,也是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和命運。
在今天的中國,要想發出任何獨立的聲音仍是隨時面臨被捕的危險,或者已經做出了犧牲。像劉曉波和余傑等中國罕見的幾個勇敢發出自由聲音的獨立知識份子,他們一個是博士,一個是碩士,都正處於充滿創造力的年齡,但在中國向世界開放的「大市場」中,他倆卻無立足之地,不被任何文化單位僱用。他們為獨立的思考,為自由思想的表達付出著巨大的代價。
最近看了一部描寫古代猿人鑽石生火、發現火的電影。那些人類的老祖宗們在想到用石頭產生「火」的一瞬間,那種興奮的場面,給我非常強烈的印象。正是獨立思考,正是新的想法,在創造和支撐著今天的人類文明。正是自由的思考,想像力的飛翔,才使我們今天能享受汽車、飛機、電話、電腦等等等等。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最凶殘的事是扼殺思想,阻止人思考。而江澤民政府現在幹的就是這種人類最凶殘的事情。
而江澤民們之所以敢這麼做,並能一直這麼做,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患了被害妄想,關鍵在於這種病人掌握了絕對的權力。俄國持不同政見者麥德維耶夫在《誰是瘋子》裡指出,共產蘇聯的統治者是真正的瘋子,但他們卻把所有敢於獨立思考,敢於發出獨立聲音的人,關進了精神病院。
中國民間有一種「像鼠棋」,這種遊戲籌碼中有大象、獅子、虎、豹……貓、鼠等十幾種動物。依次大吃中,中吃小。這種棋所以能夠玩下去,關鍵在於最小的「鼠」可以「吃」大象,由此構成「權力平衡」。今天在中國劉荻被抓,就在於像劉荻這樣的13億「老鼠」被剝奪了「吃」大象的權利。雖然劉荻自稱是「不鏽鋼老鼠」,但還是被江澤民的「權力大象」吞噬了。但如果有越來越多的「不鏽鋼老鼠」站出來,獨立地思考,勇敢地發出自由的聲音,即使江澤民還敢「吞噬」,最後那個政權也會被脹垮,畢竟它是「不鏽鋼的」,江澤民們是消化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