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看過一篇報告文學《汾河祭》,記述了山西汾河兩岸農民缺水的困境,所以大學時,就熱心於「南水北調」研究,畢業後主動要求參加當時年輕人都不大熱心的南水北調的研究。工作中發現存在很多問題:中線調水存在環境、社會、移民影響巨大等諸多問題,尤其是丹江口水庫加高移民數量巨大、線路交叉工程繁多管理極度困難;而西線工程規模投資巨大,又處於高海拔地區,民族眾多;而東線自1982年開工,因地方保護10年來尚未調水出江蘇。雖然每年研究花費巨大,但規劃思想落後、方案研究成果幾十年不變。
1992年初,在一年多業餘工作的基礎上提出引嘉陵江、漢江入渭河濟黃工程方案。其中引漢(50-80億立方米每年)入渭河工程,作為中線加高部分的替代與中線雙線並舉,將現有中線調水丹江加高部分的社會、環境、移民、線路管理等關鍵問題轉化為長遂洞工程問題,可減少數十萬移民,工程規模與投資相對減小,引水入黃河後經三門峽、小浪底水庫直接調蓄,並受上游龍羊峽、劉家峽、李家峽、萬家寨等大型水庫補償調節,保證率很高;利用下游引黃入津、入青、人民勝利渠等現有工程無須過多額外建設配套工程;調水區與受水區均為陝西省,無論從實施上還是從國際基本水權理念上講都不易引起大的河流爭端,實現一省內調水解決多省的缺水問題,減小了調水的「區域政治」 影響;通過實現黃河全河優化調度,實現中游引水調水入上游地區,實現部分取代西線工程。
引漢入渭單方水投資僅為現有中線工程的三分之一左右,與西線相比就更小了。引漢入渭濟黃作為中線的一個補充具有一定的研究和實際價值。
完成初步成果後,曾投稿於有關刊物,以期引起政府和有關主管部門的重視與支持。孰料兩次投稿均遭拒絕。2001年第三次投稿,編輯很熱情,特意安排大牌專家審稿。當今中國水利泰斗的張光斗院士審稿後認為,此文對南水北調方案還是很有價值的,並建議我盡快與水利部、中國工程院副院長潘家錚聯繫。但是,又言「鑒於我國南水北調方案就要出臺,似不宜刊登」,一個稱為科學家的人,是否應把科學放在第一位?你是否應當把數十萬移民放在第一位?
有人說,你提得太晚了,方案已經定了,都要開工了,還怎麼改?可我問自己:難道這十年的心血都白費了?
我並不認為我的研究方案最好,但認為她很有研究價值,還需要充實完善。希望的並不是簡單的肯定而是支持,並給予研究的權利。退一萬步講,登個文章討論討論總是正常的吧!
1992年4月,我花費了將近半年的工資,簡要鉛字印刷了400多本技術報告,或開會或登門發送、或郵寄,廣送沿黃各省政府、水利部門,中央、水利部、國家計委等有關部委專家、領導。1992-1993年,我背個軍用背包,多次到北京。當時,有一個熟人任國家國土局長(現為國土資源部),我兩次摸到他的辦公室,他都在開會。後來他講,報告看過了,在某個會上表揚了,也就是表揚了,也不過因此引來了別人的嫉恨。
2001年,開會見到水利部某領導同志,我私下拉住這個清華畢業的高材生問:中線調水丹江口加高庫區要移民數十萬,不必要,讓他們背景離鄉,可以採用引漢入渭河工程替代丹江口水庫加高。他講,自己原本也是不讚同加高的,但是查勘一次後,看到老移民生活艱難,就轉變了。我很能理解他,但40年前的數十萬移民至今極度貧困,那麼再讓他們遷移一次就一定能夠解決貧困嗎?即使解決了問題,這樣對於其他人公平嗎?解決老移民生活是另外一件事,可以採取其他正當公平的方式解決,犯過一次錯誤帶來的影響,難道要通過犯第二次錯誤來解決第一次的錯誤嗎?
水利部某領導同志曾講:中線南水北調主體工程投資計算不要超過1000億元,那麼我們的水利科技工作者就得出一個800多億。那麼如果我們親愛的領導講不要超過800億,那麼是否就會有一個600億的投資?
2001年初,水利部一位80歲退休的老同志,以個人名義上書中央政府,其中有我10年前提出的嘉、漢入渭濟黃調水方案與設想,朱總理、溫家寶副總理批復水利部研究,水利部如何研究的呢?
2001年水利部安排研究調水40億方入渭河對於黃河支流渭河的沖刷作用,一個技術負責同志的研究結論是「效果很小」,同樣是這個人,對於2002年的「黃河調水調沙」,沒有外來調水僅僅靠本身26億水對於黃河下游的沖刷作用的結論確是「效果顯著」。這就是中國的科學。
2002年黃河調水調沙,被稱為「人類歷史上的首次」「最大的一次」試驗,記得10多年前,我曾在報告上提出,「在實施南水北調的基礎上,人造洪峰,沖刷下游河道」。現在黃河還有多餘的水去實驗嗎?今年黃河兩岸大旱,尤其是山東赤地千里,但26億水做了實驗,26億可以灌溉近數千萬畝土地,也就是數千萬人一年的口糧。我這個小人物支持人造洪峰、調水調沙,但是首先要搞清楚如何做?為什麼做?
中央號召西部大開發,開發也是國情決定的,也是不得已而且必須的,但是中國的國情與美國不同,中國的西部也不同於美國,不能簡單的照搬。
對於有關西部開發的「黃土高原水土保持」工作,2000年本人提出「授人與物,不如授人與術」,建議從亞行貸款項目34億元資金中,安排2000-3000萬元不到1%的資金,以一個20萬人的窮縣為試點,變被動的工程防洪、植樹、等工程方法,代以全民成人教育,通過國內、國外參觀、培訓,對村民、幹部進行科學、技能、知識、法規等教育和研究、使他們自覺認識到環境的重要、知道如何致富、如何主動維護自身的勞動、如何主動與自然和諧,自覺的主動去維護自然環境並致富,通過科教「扶貧」從而達到「水土保持」的目的。
水土流失的原因恰恰就是人類「反自然」活動造成的,治病要治本,不然就是今年植樹,明年砍樹了。當時僅僅希望能夠以一個小縣為試點,5年後與傳統方式做一個比較,試圖找到一個『花小錢辦大事』的方法。但是我們中國人並不支持。相反,我的建議得到亞行官員、外國人的支持,在談判中,外方多次提出贈款200-400萬美圓的意向,並多次記入備忘錄。即使贈款,我們中國人還是不支持,很遺憾。我不十分喜歡外國人,但是他們支持了我的方案,心裏也很難過。
2002年9月對於南水北調中線,據說朱總理講不給下屆政府留移民包袱,並要求2003年7 月完成移民報告,丹江口水庫在沒有全面移民評估之前不加高,也就是在2003年7月前丹江口水庫加高不會全面開工。得到這個消息,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更不知明年7月完成的移民報告是否真實。這是我的勝利還是失敗?應當感謝朱總理嗎?
10年前,河南林縣「紅旗渠」曾被河北農民有組織的開著拖拉機、扛著炸藥、攀上懸崖炸掉了,渠水從90米高的高崖上落下,宛如瀑布。林縣人民歷盡千辛,從漳河上游引水,曾被視為一面「紅旗」,然而處於下游的人就發生了缺水。此事震動了李鵬總理,從此有了漳河委員會。因此,我深深感到有關水利工程方案一定要慎重和週全更要順其自然。
雖是個普通人,並認為人要順應自然與自然和諧,但不影響我是南水北調的支持者,這一點我支持中央的決策。南水北調是中國10多億人口的國情決定的,如果中國只有5億人口,或是都可以移民外國,可以不建南水北調。中國不僅要南水北調,將來還有可能計畫引水入西北地區,開發西北。調水工程,是國情逼迫下不得已而為之的。人既然已經活在這個世界上,總不能讓他們渴死。但,首先要以儘可能順應自然為原則和基礎。
如果南水北調方案沒有找到一個好的方案,建還不如不建。
我並不怪領導、同事,事實上中央水利部門相對地方政府已經開明很多,他們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們也不可能要求每一個人都高尚無比,大公無私,現實中人也大都自私,私是人的基本特徵,保證個人私性的獨立不受侵犯也是一個公平社會的起碼標準。這事實上是一個社會問題,政治體制問題。在一言堂的情況下,不可能有什麼創新。
水利水資源管理問題,被某些人錯誤地歸結為政治問題而不是科學問題。事實上,這是人性、思想的社會壓制決定的。只有在大多數人具有科學文化知識,具有創造財富並滿足自身生活的能力,有能力維護自己的財產神聖不可侵犯,有能力維護自身具有獨立的生活、思想、意識並不受外界的脅迫,才能夠敢於堅持科學講真話。
有什麼樣的公民素質,就有什麼樣的社會,這一切又歸根於教育問題,尤其是農村的教育落後問題,中國的官員90%以上都出生在農村,中國的問題就是農民的問題。當多數人有了文化,有了獨立的經濟基礎,獨立的思想、意識,真正從經濟上、思想上站起來,也才能真正實現人性、思想的解放。上世紀初的「新文化運動」僅僅是開始而不是結束,教育,尤其是在農村普及政府出資的「義務教育」是當今中國社會「新文化運動」 的中心。
可以不建黃河小浪底水庫,可以不建長江三峽、南水北調工程、可以不辦奧運會,但是以政府出資普及貧困地區的義務教育不能不搞,中國已沒有多少時間了,不然會帶來社會的災難。
《三峽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