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戰爭打起來了,國人的眼珠子也頓時轉過去。全球化時代裡,眼球子的方向也變得「全球化」起來。
電視臺連續播發戰況與評論,網路上奔湧著聲討帝國主義的洪流,不知多少人在為戰火中的傷亡而嘆息和憤怒。中國還沒有走上街頭的抗議,但一般情緒中不乏與「國際反戰運動」的呼應,而且「以中國公民名義舉辦」的「民間」的反戰座談會也已經召開,據報是「激昂、悲憤」,卻又歌聲動情,還「不時響起一陣陣掌聲」。
突然想到,反全球化的人士向來要人相信「全球化是美帝國主義的陰謀」。現在,全球化的反戰運動,不知是否也有美帝國主義的陰謀在其中,而一貫反對全球化的人士突然加入了這一波全球化浪潮,是否又是自甘於他們所認為的墮落。
無論如何吧,巴格達的生命傷亡,不僅引起了國人的關注,而且成為各路人士表現人道精神的最好渠道了。此時,我們身邊的生命傷亡,又有誰關注呢?多少人扳著指頭數著伊拉克平民死傷的數目,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數目越多,就越能證明帝國主義的兇惡,所以為了帝國主義的罪惡得到暴露,一些人是惟恐這數目不夠醒目的。
人們的興致全然轉向了戰火。中國的勞工在以色列被恐怖份子炸死的時候,沒有如此深重的關注、「激昂」和「悲憤」。國人的生命死傷與戰火巴格達重迭的時候,也遠不如伊拉克平民的死傷得到同情。
就在伊拉克的傷亡在一五一十地得到計數時,國人的生命故事在怎樣發生呢?美國發動戰爭那一天,福建的漁船已被斯里蘭卡猛虎組織擊沉於海上,8人獲救,18名船員生死不明。伊拉克戰爭第3天,山西省呂梁地區發生自2月份以來該地的第三起一次死亡10人以上的煤礦安全生產事故瓦斯爆炸致使孝義市驛馬鄉孟南莊煤礦87人遇險,只有15人脫逃。同日,貴州省黔西南州望謨縣一輛中型客車翻入44米高的公路坎下,造成當場17人死亡,21人受傷,其中重傷11人。這些生命傷亡事件,幾乎沒有人去關注,或者,在比較注重行為的凜然大義的人來說,這些事件中的生命傷亡,不如伊拉克的傷亡具備「反對帝國主義」的價值吧,故而死了也並不足以引起什麼反響。
生命就這樣被劃分了等級。死傷於美國的炮火,是不能不高度同情的,死於的身邊的事故,則要按下不表。這種區分顯示出,對伊拉克傷亡的關注,在多大程度上是出於真實的生命關懷,在多大程度上是出於「表現自我態度」的需要。發生在周圍的事件比發生在遠方的事件,更吸引人的注意力,這是傳播的基本假設。但發生在同胞身上的死傷和現在發生在伊拉克人民身上的死傷,受到不同的待遇,可見這「基本假設」實在是成問題的很。
生命關懷,原來也可以如此講究「正確的方向」。死亡也好,流血也好,其實也無所謂的,重要的是「死於誰手」。死於事故,那麼死了便死了,又不是死在哪個人的手上,承載不起自己對人際與國際問題的態度,關個什麼懷呢?就算死在人的手上,悲不悲,憤不憤,也要區別。死於猛虎組織之手,死於恐怖份子之手,可以平靜待之;死於人體炸彈之手,他們甚至還要唱唱「為有犧牲多壯志」的讚歌,惟有死於帝國主義之手,他們才要「悲憤」和「激昂」,在他們那裡,「人道主義災難」遠比恐怖主義災難可怕,所以譴責「人道主義災難」的勁頭,比譴責恐怖主義災難就要積極得多。過去我們是天朝上國,對不尊王化的人講「雖遠必誅」,現在不是天朝上國了,對被帝國主義折騰的人講的便是「雖遠必關懷」。
某些人的生命關懷中也會撒撒「愛國主義」的胡椒面。一說到「東洋鬼子」「西洋鬼子」就恨不得「蕩平天下」的胸懷全球者,一說到「祖國統一」就恨不得用人體填平海峽的口力報國主義者,當他們胡喊亂叫的時候,何曾有過見血就犯暈的生命關懷相呢,惟有帝國主義的炮火才能讓他們大喊「生命寶貴」,但請稍待,此時此刻一過,轉回頭來他們仍然是要「蕩平天下」、填平海峽的,生命馬上就一文不值。
帝國主義那裡,自己人的命很值錢,他們是特別關懷自己的生命的,有些人還由此及彼地關懷別人的生命,這都不用說。除此之外的地方呢,一個種群無論怎樣對待自己人的生命,其實我們都不太注意得到的,被帝國主義殺死殺傷的時候則另當別論。被帝國主義殺死殺傷的人,哪怕再遠,也比身邊的傷亡更能起悲起憤。這種生命關懷,簡直是虛偽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