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末,我在某大城市的一所名牌大學讀書。時值文化大革命,停課,無所事事,在房間裡找本書看。忽然走廊裡傳出「抓小偷」的喊聲和急匆匆的雜亂的腳步聲。好奇,衝出門去,加入追捕小偷的行列。小偷衝出宿舍,跑過宿舍前面的一片空地,跑上一條校區裡的公路,追他的有十幾個人,包括我在內。小偷個子不大,又瘦,眼看著就要被我們追上了。忽然,他回過頭來,揮手就要向我們扔什麼。我眼快,看清小偷要扔的是顆手榴彈!就大叫:「手榴彈,快趴下!」那是那座城市武鬥最激烈的時候,不少群眾組織都有槍支彈藥等武器,小偷要弄顆手榴彈並不難。雖然我驚恐地大喊了一聲,但只有幾個人趴下了,多數還是向前追去。真該謝天謝地!就在小偷回頭打算扔手榴彈的時候,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摔倒了,手榴彈沒有扔出去。說時遲,那時快,衝在前面的幾個同學即刻扑了上去,摁住他,死死地捏住他的右手,小心地將手榴彈的套環從他指頭上取下,再將手榴彈奪下來。看見那手榴彈是個真傢伙,都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那時公檢法全都癱瘓,小偷沒地方送,於是大家一齊動手將他打了個半死。太可恨了,再怎麼打也不解恨。幾十年之後,我想起那顆手榴彈還免不了心有餘悸。那天,要不是神靈保佑,讓小偷絆了一跤,還不知要炸死幾個人哩!
二
80年代初,我在故鄉的小城工作,業餘寫作,很快有了些名氣。那時我住城外,是單門獨院的一棟雙層小樓,有個較寬敞的院子。緊挨樓房的是兩小間平房,一間廚房,一間廁所,廚房頂上有一磚砌的煙囪。從平房頂上可以爬進窗戶,進入樓房裡的書房和臥室。秋天裡的一個晚上,12點左右,這在當時的小城市算比較晚了,四周的人們大都熟睡。我正在書房裡埋頭寫作,隱隱約約聽見樓梯道裡有些聲音。出來看看,卻什麼也沒看見,就去廁所方便。過後,走進院子,活動活動筋骨。一抬頭便看見廚房頂上的煙囪長粗了許多,覺得奇怪,再仔細看,才辨出是個人抱在煙囪上。我想起剛才樓道裡的響動,是小偷進去了,見我出來,才退到房頂,躲在煙囪邊上,伺機再進去行竊。我猛地打開院子裡的燈,小偷便暴露無遺。我讓他下來,他便從房頂溜下來了,倒是很老實。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低著頭,一聲不吭。我問他是不是來偷東西,他點點頭。我問他這麼年輕,怎麼不學好,要做賊。他又不吭聲了。我便極為嚴厲地責罵他,他只是低著頭聽。等我罵完了,才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想偷別的,想偷幾本書,偷點紙……」「什麼?偷書偷紙?」我詫異。還沒聽說過深更半夜進入人家住宅偷書偷紙的!
原來是個酷愛文學的「小偷」!他說他家窮,剛上高中,沒錢念就輟學了。想當作家,做夢都在想。想買書沒錢,想寫詩沒紙,撿香菸盒翻過來寫。您是作家,家裡肯定有的……我說:「那你說呀,我給你一點,為什麼要偷?」他說在我家門前轉了幾次,不好意思敲門。
我感動了,把他帶進書房。找了些書,大概有十幾本,又拿了十幾本方格稿紙,都給了他,一再告誡他要學好,千萬不要再偷,並將他送出門。
小偷千恩萬謝地走了,我知道他一定會學好,也一定能圓作家夢的。
三
這大概是1987年的事。
坐在長途汽車上,疲倦,但不敢睡著,硬將眼皮子撐著。旁邊是個還算得上漂亮的年輕女子。她看我的時候似乎有那麼一點兒含情脈脈。在長途車上有如此艷遇,心裏真是滋潤。但我不敢分心,因為身上攜帶有5000元現金。這個數目在當時可算得是巨款了。外地的一位朋友讓我幫忙寫一部書,給了5000元報酬,打電話讓我去取。拿了那樣一筆錢當然高興,但帶那麼多錢乘長途汽車總免不了提心吊膽。那時100元的鈔票還未問世,最大面值只有10元的。我將厚厚五扎人民幣用一塊布巾裹著貼身繫在腰間,外面穿上長褲,看不出來。
身邊的女人甜甜的,軟軟的,緊緊地挨著我,她身上散發的青春氣息挺誘人。她緊挨著我,我讓一點,她就悄悄貼過來一點。後來,她打起瞌睡,索性將頭倚在我肩上。我依然不敢懈怠,暗暗在心裏敲響警鐘:「小偷,小偷。」但畢竟太疲倦了,竟撐持不住,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猛地嚇了一跳,暗暗摸自己的腰間,硬錚錚的那東西還在。再看那女子,正正經經坐在旁邊,對我淡淡一笑,老熟人一般。我便有些內疚:憑什麼懷疑人家,人家懷疑你了嗎?那麼漂亮的女孩對你示好,你不接受也就是了,怎麼就想著人家是小偷?便也歉疚地朝她笑笑。暗想自己真的是神經過敏,要不一路上跟她聊聊,不僅消除了旅途寂寞,說不準還交上個好朋友呢?可是這一切都晚了,車到終點,大家都下車了。
下車之後,我跟同座的女子揮揮手,看著她消失在人群之中,心裏無端地湧出一絲懷念。直到上公交車買票的時候才發現,裡面裝有200多元現金和一些票據的錢包丟了,一隻當時很流行且價格昂貴的微型採訪機也丟了。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沒錯,同座的女子到底還是個賊。我一路警惕,一絲一毫不敢鬆懈,她是怎麼得手的呢?大概是我打瞌睡的那一會兒吧。
幸虧那捆紮在腰間的東西沒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