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科學的決策取決於科學的經濟理論,而經濟學在本質上又是一門經驗科學。對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不斷地進行經驗總結,是我們獲取真知,避免重蹈覆轍的最好保障。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讓我們來看看幾乎成為「泡沫經濟」代名詞的日本泡沫經濟是如何被擠破的吧。
其實,日本在泡沫經濟最盛的八十年代末時,大部分人(包括絕大部分的專家學者)並無身處泡沫的感覺。這從事後統計的在《日本經濟新聞》上發表的有關使用了「泡沫」這一字眼的文章數量上可以看出。1985年有8篇文章,86、87、88、89這泡沫形成壯大的四年當中依次是3篇、1篇、4篇、11篇。人們開始覺察到經濟出現了泡沫的90年迅速增加到了194篇,這也是政府開始出臺各項政策擠壓泡沫的一年。隨後的91、92年達到了2546篇、3475篇的驚人數量。可是,當日本發覺經濟已出現泡沫時,便果斷地採取措施來抑制泡沫。
首先是從貨幣政策上下手,即大幅度提升利率。1990年2月,日本央行認識到在泡沫經濟的發生擴大上金融機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進行了自我批評,併發表報告提出警告稱,地價有可能下跌,而這會給金融系統帶來問題。3月,央行下達了對房地產行業融資的總量控制(把對房地產行業融資的增長控制在對全行業融資的增長幅度內),於是各金融機關一齊開始緊縮融資。8月,央行的基準利率大幅提升至6%。其加息的步伐開始於前一年,具體來說,89年5月31日日本央行把維持了2年零3個月的2.5%的超低利率提高到3.25%。接著在10月11日及12月25日兩次各加息0.5%,達到了4.25%。進入90年後加息步伐進一步加快。3月20日加息一個百分點,達到5.25%,8月30日最終升至6%。這一利率水準一直維持到次年的7月1日(下調至5.5%)。在短短的一年零三個月里加息3.5個百分點,可見其力度之大。
其次是從財政政策上入手。1990年3月,大藏省(相當於財政部)在政府稅制調查會中設置了土地稅制小委員會,探討對土地稅制的強化問題。10月,確定了以設立地價稅為支柱的土地稅制的改革方向,並制定了《土地基本法》,次年4月開始徵收地價稅。90年12月,土地政策審議會決定要拉低地價,正式開始擠壓泡沫。
最後(但並不是最不重要的)就是從輿論上打壓泡沫。1990年9月,日本國營廣播電視臺NHK連續五個晚上在黃金時段播放了有關土地問題的特別節目,指出地價是可以下跌的,並提出應讓日本的地價下降一半。同時主張進行土地稅制的改革,限制房地產融資。這一節目像顆重磅炸彈,其巨大的輿論衝擊力揭開了日本泡沫經濟破滅的序幕。以這一節目的播出為轉折點,日本的地價自二戰結束以來第一次開始急速下跌。
通過上面這些組合拳的打擊,1991年東京城市圈的地價下跌了1%,其中東京城區下跌了2.9%。從92年開始地價加速下跌,東京城市圈下跌了12.9%,而東京城區更是下跌了19.1%。同年6月,宮澤喜一內閣在「生活大國五年計畫」中甚至提出了要確保國民能用五年的家庭年收入購買一套住房的目標。到93年地價的下跌幅度進一步加大。東京城市圈下跌14.6%,東京城區下跌22.2%。雖然在泡沫最盛時單單東京的地產價值就超過了整個美國,但當時日本的房價與收入比卻只有7到8倍,這也是當時很多人並不認為日本有嚴重泡沫的一個理由。經過十多年的下跌,現在日本的房價收入比在5倍左右,實現了宮澤喜一內閣當初提出的目標。
反觀我國當前針對房地產市場的調控措施,卻給人一種「欲言又止,欲說還羞」的感覺。央行自去年10月29日加息0.27%之後再無下文,利率依然維持在2.25%的低點(低於日本泡沫經濟時的超低利率2.5%)。直到最近「兩會」開過之後才出臺了取消住房貸款優惠利率的政策,貸款的上升幅度也只有區區的0.20%。這種程度的貨幣政策力度又如何能抑制房價的過快上漲?由於去年的加息效果不彰,反對加息的人便振振有辭道:事實證明加息不能抑制房價上漲。可是這樣下斷言未免太性急了點。這就好比一個人口渴,有人卻斷言說:喝水並不能解渴。後來那人只喝到了一滴水,反而感覺更渴了。難道這就能證明「喝水不能解渴」之說了嗎?事實上,只要加息的力度足夠大,就沒有抑制不了的泡沫。金融寬鬆是泡沫生成的必要條件,這是個常識性問題。向經濟學的常識挑戰意味著在向諾貝爾經濟學獎發起衝擊,勇氣固然可嘉。
但是,貨幣政策的調整又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國之所以沒能像當時的日本央行那樣大幅度地提高利率,唯一可信的理由是當前的人民幣面臨著升值的壓力(這也是日本錯失加息良機的一個原因,因為日元當時也面臨著巨大的升值壓力)。一旦利率大幅度提高,也許會加大人民幣的升值壓力。隨著大量熱錢的湧入,央行為了維持人民幣匯率而不得不對外幣照單全收,這樣貨幣供應量有可能反而增加,使加息的效果大打折扣。不管
上述理由是否成立,起碼你不能輕易地駁倒它。
另一個反對加息的理由是,加息會增加普通居民的購房負擔,有「劫貧濟富」之嫌。這一說法只有在房價只漲不跌的條件下才能成立。如果房價可以下跌,而且政府也像當時日本的宮澤喜一內閣那樣提出具體要達到的房價與收入比的目標--比方說在五年內使房價與收入之比回落到10倍以內,十年之內回落到6倍左右,就會大大減輕普通居民的購房負擔了。如果政府高層能如此明言,那麼即便不加息也會嚇退投機者的。可是,我們目前充耳所聞的只有官方「抑制房價過快上漲」之聲,卻沒有「讓過高的房價降下來」的聲明。如果加息的目的只是為了讓目前高高在上的房價再繼續慢慢地漲20年的話,我們又豈能怪老百姓不領「新政」的情呢?實際上,人們現在的不滿主要是對各級政府極力維護居高不下的房價的態度的不滿。在房價只能升不許降的前提下出臺的任何政策,包括擬議中的各種針對房地產的稅費,都只會增加居民的購房用房負擔,這怎能不引起反感?
或許有人會說,日本泡沫經濟破滅的後果是長達十多年的經濟蕭條,難道我們也要經歷這樣的痛苦嗎?姑且不論日本泡沫經濟破滅後的經濟蕭條是否都是地產泡沫破滅惹的禍(實際上日本還有整個產業結構調整滯後等問題),事實上日本泡沫經濟破滅至今,人們只是反省為什麼會放任泡沫的產生擴大,卻迄今沒有人認為打壓泡沫的措施有什麼不當。如果不是果斷地打壓泡沫,最後造成的損害將會更大。這是因為人們認識到,泡沫危害的大小是由資產價格上升的幅度,與在此狀態下經濟活動的時間長短的乘數所決定的。因此,泡沫破滅得越早損害也會越小。
我們現在口口聲聲的「軟著落」的潛台詞似乎是:既要房價不下跌,又要經濟不過熱。要知道,資產投機盛行的市場就是一個博弈場。政府的底牌一旦被炒家看破,瘋狂的投機者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呢?如果房價只漲不跌,就等於說投機房產只賺不虧,世上還有比這更安全的投機場所嗎?日本學者總結泡沫經濟的擴大時發現:泡沫這種東西一旦度過了破滅危機後會變得更瘋狂,因為這更助長了投機者的投機炒作心理。我國去年出臺的一些調控政策曾經引起了房產市場一定程度的恐慌,不少人預計房市即將迎來拐點。
可是由於隨後既沒有後續措施的跟進,各項政策又互相打架,政府的底牌昭然若揭,由此引發了一波更大的投機浪潮。我們拿沉痛的教訓為日本學者的上述觀察增加了一條註腳。
抑制泡沫是在跟時間賽跑,是在跟貪婪的慾望作戰,切忌「逐次用兵」。泡沫經濟本質上是不實預期的產物,只要能打消掉那些錯誤的預期,即使不動用貨幣政策及財政政策也一樣可以消除泡沫,這也是副作用最小的。在我們這樣一個輿論基本由政府掌控的國家,通過強大的輿論工具要做到這一點應該不難。難只難在政府自己的態度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