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店門前的街上,我看到一個推著輛老式自行車賣冰糖葫蘆的人。他瘦弱的身影在寒風中微微顫抖著,佈滿皺紋的臉被凍成了暗紅色,不時地停住自行車,往已經凍僵的雙手上呵一會氣。
他用期待的眼神望向每一個過路者,但每一次都是失望。這麼冷的天,誰還有閑情雅趣吃冰糖葫蘆呢?
望著他,我更加覺得寒氣逼人了,趕忙溜進了書店。
在書店裡發現,江澤民的所謂傳記很是暢銷,書名叫《他改變了中國》。我十分地疑惑,踩著鄧小平的肩膀,江澤民到底改變了中國的什麼?
我有些失落地望著接踵而至的購買者,他們都十分虔誠地捧過書,興奮地翻弄著。我忽然想起了學潮運動,它真的已成為了陳年舊事。我恍然,這就是江澤民改變中國的地方吧。
走出書店,發現剛才那輛賣冰糖葫蘆的自行車竟停在了書店門口,而它的主人卻蹲在地上,不住地擦著眼睛--他在哭!
我的心像被什麼紮了一下似的,特別的痛。
我走了過去,"買三根冰糖葫蘆。"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他抬起頭,有些詫異地望著我,似乎是不敢相信剛才的聲音。
"買三根冰糖葫蘆。"我重複道。
他趕忙擦乾眼淚,站起來,走到自行車前給我拿冰糖葫蘆。
他的眼角已經發紫了,應該是被冰冷的淚水凍的。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每一根皺紋。它們就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一樣,很深,很可怕。那得是一把多麼鋒利多麼冷血的刀啊!
他將冰糖葫蘆裝進塑料袋裡,遞給我。他看我的眼神裡除了感謝以外,更多的是無法掩飾的哀怨與無奈。
我真想問問他到底遇到了什麼困難,但終於沒有開口,那必定又是一個淒楚的故事,我沒有勇氣再聽了。我付了錢,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來到站點等車。照例會有乞討者過來纏著要錢。這次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腿瘸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瘸),拄著個木棍,腰都快彎成了九十度。
他將手伸向每一個人,但沒有人給他錢。大家都知道這些人十有八九是騙子。我站在最邊上。他十分艱難地將身體挪到我跟前,伸出手,抬起頭來看著我。我本不想給他錢,昂頭望著遠處,躲避著他注視我的目光。但我感覺得出,他一直在直直地盯著我。我終於有些惱怒了,低頭看他,我們兩個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的眼睛裡充斥著無法掩飾的哀怨與無奈,我的心竟在剎那間被這眼神深深地打動了。這種眼神是絕對實在真實的。
我猶豫了一下,將兩枚硬幣放到了他手裡。他連聲說著感謝之類的話,然後向對面那條街挪去了。
"這種人都是騙子,你怎麼可以給他錢呢?"旁邊的人小聲對我說道。我笑了笑,遙望著乞討者逐漸模糊的背影。飛揚的積雪不住地拍打著他,似乎是想將這病殘的軀體吞噬掉。
不一會,公交車過來了。
我上到車上,坐下。車未開動前,我擦淨車窗上的水霧,又向對面那條街望去,由於所處位置變高了,這次我可以一直看到那條街的盡頭。很不幸,讓我看到了。在那條街的盡頭,他,剛才那個拄著木棍,腰快彎成九十度的乞討者,正拿著那根木棍向前走去。
我轉過頭,笑了笑。忽而又想起了他那哀怨而無奈的眼神。假若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是沒有人願意做這種事的。"人把自己從野獸中提拔出,可是到現在人還把自己的同類驅逐到野獸中去"。
車已經開動了。我百無聊賴地望著車前方。
我馬上又看到了十分揪心的一幕。車前方的道路旁,三個中年人正一起毆打一個民工模樣的少年。車裡的人都木然地望著這殘忍的場景,確實是見怪不怪了。
當看到有一輛警車正迎面駛過來時,大家終於替少年鬆了口氣。他們這次來的確實很及時。
警車停在了那幾個人旁邊。公交車也駛到了他們近旁。我看到警察並沒有下車,只是打開車窗,朝那三個中年人說著什麼,三個中年人都嘻皮笑臉地應答著。他們好像認識。
公交車已駛了過來。但我還想看看接下去會發生些什麼,便回過頭從後車窗望去。
我呆住了。警車已經開走了,挨打的少年正被那三個人拽著向路旁的胡同裡走去。
我回過頭來,閉緊雙眼,我真害怕再看到些什麼。我的心已經承受不住了。
終於回到了公司。看門的老大爺又向我傾訴開了,"醫藥費太貴了,我們窮人根本就看不起病呀(他妻子全身癱瘓,由於承擔不起醫藥費,只得在家調養,現在病情越來越嚴重了)!物價又漲了,都一年多了,什麼都貴得離譜,就是人命最賤了,還讓不讓我們老百姓過日子了?!……"下面的我實在不想去聽了,我的心已經麻木了。
我抬起頭來望著老大爺。他的眼神竟也是那樣的哀怨與無奈。
老大爺終於出去了。我打開電腦,在某論壇上看到版主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假如你雙目失明瞭,你該怎麼辦?"
我呆望著題目。"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就是一個瞎子!"我重重地敲擊著鍵盤,迅速地打出了這句話,回覆了過去。
我站起來,走到窗邊。窗外地面上的積雪融化後,雪水匯到了一起,上面結上了一層冰,真的成了一溝死水。我想,死水也是可以流動的,只要它們肯,那些坑坑窪窪是困不住它們的。
霜天寒星
2005年2月於山東煙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