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歲的蔡毅老人兩次來找我並多次給我打電話,痛陳他及他全家的悲慘遭遇。老人無論是在來見我時、或是與我通電話,都忘不了告訴我,他是一名老共產黨員,他反覆念叨著:「幹部子弟打死人五年可以分文不賠,這難道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嗎!」我告訴老人,幹部子弟打死人五年不賠分文的現實,足以證明今天的中國確確實實完全就是共產黨的天下!老人聽之一臉茫然。
老人的孫子叫蔡堅,28歲時,於2000年10月30日晚,被福建省平潭縣的一幫「高幹」子弟活活打死。屍體在天平間已存放了五年,死者全家的痛苦奔走也持續了五年,但仍得不到一分錢的賠償。僅此,足見殺人者及保護殺人者的利益集團勢力的能量及能耐的持久。對於本案中的那群打死人的「高幹」子弟被最終交付審判前的(以故意傷害罪判決)曲折,《法制日報》在 2003年以《簡單命案演繹5個「版本」》為題的報導中有生動的記述:「農家子蔡堅被人打死了,這原本是件清楚明白的案件,但卻出現了離奇怪誕的5個『版本』。犯罪嫌疑人是一群身份特殊的『幹部』子弟,他們的父母是局長、庭長、校長……在小小的福建省平潭縣,這是一群名副其實的『高幹』。他們各展神通欲將自己的孩子從法網中拉出,製造出大量真假莫辯的『證據』」。
「版本一:平潭縣公安局在其『提請批准逮捕書』及『起訴意見書』中均稱,事發當晚,蔡堅在大家族酒樓二樓用語言調戲女服務員薛麗麗,並打傷與薛一起的楊遵明(凶手之一)。在這裡,死者蔡堅是調戲民女的『流氓』,也是尋釁滋事的打人凶手,而被告人則成了受害人」。
「版本二:平潭縣公安局城關派出所出具證明材料,稱案發當晚一共有3人受傷,其中並無蔡堅其人。在醫院的各種記錄資料中,也查不到當晚蔡堅就診的任何記錄。這是有關蔡堅之死的第二個版本:在這裡,沒人知道蔡堅是如何受傷致死的,此案屬於『無頭案件』」。
「版本三:110提供了3份接警記錄,第三次出警,警方發現跳樓的就是蔡堅,當時蔡堅仰面朝天躺在小道上,警察再次將其抬入醫院,結果蔡堅不幸身亡。這是有關蔡堅之死的第三個版本:在這裡,蔡堅系自尋短見跳樓身亡」。
「檢察院的『公訴版本』,也是第四個『版本』:在這裡,蔡堅沒有再調戲民女,但仍系其打人引起事端,而且蔡堅頭上的致命傷究竟是誰打的仍未搞清。這是一場沒有主犯的公訴,被告人張淼(凶手之一)仍然是『受害人』」。
「版本五:眼看案件越攪越糊,蔡堅家人開始四處尋找目擊證人。據當晚與蔡堅在一起喝酒的闕海燕等人證實,蔡堅當晚並未調戲民女,也未與張淼等人發生爭執。經目擊者辨認,持酒瓶擊打蔡堅頭部的是某局局長之子張淼。這是有關本案的第五個版本:在這裡,張淼是打人的罪魁禍首,不再是受害者」。
正如這份報紙所言及的「這原本是件清楚明白的案件」,可到了「人民公安」及人民檢察院這些「執法」機關那裡卻變得離奇的複雜,在這些執法者身上,人民再次規律性地看到的是法律原則、法治規則、法的尊嚴、天道人性在我們的那群執法者眼裡是狗屎不如。與邪惡的勢力勾結,蠅營於團夥私利,竭盡所能保護殺人者的利益,明目張膽地抗拒執行法律成了他們持久的、鐵定的規律選擇。蔡堅被打死後,蔡家失親之痛猶天塌地裂般,但他們很快發現,人命關天也只是他們作為受害者親人的認識價值。他們的痛苦並不止於親人的突然死於非命,更大的痛苦源於有關執法部門的「執法」過程。
老人說,他們五年裡遇到了許多的不可思議,一個不可思議是,那群「高幹」子弟將蔡堅打死後,那群衣冠楚楚的同樣為人父母的高幹們,對他們死者父母所表現出的不可思議的冷漠及麻木。另一個不可思議是,那群打死人的「高幹」子弟父母所表現出的不可思議的能量,他們能在不同階段,根據階段性需要,竟能得到任何他們需要得到的東西。再一個不可思議是,執法機關對死者家人的不可思議的粗暴、冷漠及對凶手家人的馴服及熱情。還有一個不可思議,老人說,司法機關違法辦案時的膽子不可思議地大,老人驚問曰:「為什麼會這樣?我作為一個老黨員怎麼也弄不明白」。我只能告訴他,這種不可思議也只有老黨員才弄不明白,這也是我在這個沈重事件中看到的另一個沈重。
一個公民被一群幹部子弟打死,那群幹部子弟及其父母后來是有了些苦惱,因為在死者的親人那裡,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故而不屈地告申不輟。那群「高幹」及其凶手子弟的煩惱迅速轉化成司法機關的明目張膽的高效行動。在公安部過問之前,這些「執法者」製造了一系列跋扈不羈的荒誕,這種一系列的荒誕被文明的報紙喚做是「五個版本」。但這一系列的荒誕看似讓人眼花撩亂,實則是目標異常地一致、方向明確,共同的價值即是:殺人者無罪,殺人者是受害人,被殺者是流氓,是針對凶手的施暴者。一個「原本清楚明白」的案件,被執法者侍弄的複雜無比,為案件在改變殺人性質的情況下的、刑事結論的最終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本案刑事部分的結論即是在這種群魔亂舞的情勢下,以讓殺人者承擔了「故意傷害」的罪名劃上了句號,但蔡家的苦難卻並未到此結束。人命關天,如此長的時間裏不能得到處理,「人民群眾不答應」。故而在公安部的過問下弄出一個處理結果,但那群「高幹」卻沒有一點讓蔡家的苦難就此結束的意思。他們拒絕賠償一分錢,視法院判令賠償的生效法律文書若玩物,五年來,一直決絕執行。福州市中級法院在這種無理加無賴者面前是顯得異常的孱弱,竟然束手無策。生效的判決文書在這一強一弱者的面前變成了一紙空文。
有這麼幾個存在不容質疑,一是由於賠償問題久拖不決,蔡堅的屍體已在太平間放置了五年,有屍體為證。二是,蔡堅是被那群「高幹」子弟給打死的事實不容質疑,有生效的判決書為證。三是,福建省有著龐大異常的執法機關及執法人員存在的現實不容質疑,有他們的存在為證。四是「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雖然已加強、建設了好幾年,但在中國的福建省那裡,執政能力沒有絲毫提高的事實也是不容質疑的,有蔡堅的屍體在舉國上下貫徹執行「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幾年後仍處在看不到盡頭地停放在太平間的存在狀態以證實。那群龐大的「執政者」,在一個公民被打死的五年的時間,尚沒有力量使之入土為安,如此,將加強執政能力建設成果喊的再響、再持久,地球人誰會相信呢。
一個公民的死亡事件,五年多的時間裏,在執政的國家幹部那裡竟不被當作是一件有力量的、有價值的事去處理,死者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太平間裡,而太平間外面,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口號喊的介天響,那群執政者的道德淪喪是何等的令人絕望。
這個社會的又一個不幸者已結束了他作為生者的不幸,但這個社會,給予「他」的不幸並未因他的死亡而結束,一具遺體,五年不能入土,可謂又創文明世界的空前記錄,真讓人齒寒至絕望。
願死者早日入土為安!
2005年7月1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