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讓人振奮的是,當事人並沒有保持沉默:「冰點」週刊的主要負責人李大同和盧躍剛,或在網路上發表公開信義正詞嚴地表達抗議,或勇敢地接受海外所謂「敏感媒體」如美國之音、自由亞洲電臺的採訪並正面談論此事,或積極策劃從法律角度對宣傳部門的非法行為開展訴訟。「冰點」的作者們也沒有保持沉默,龍應臺和袁偉時均發表言論痛斥最高當局的昏昧行為,為「冰點」的命運也為中國的新聞自由呼籲。與中共當局一向「令行禁止」的結果不同,這一次,一場轟轟烈烈的「新聞自由保衛戰」展開了。中國新聞界的覺醒也將由此拉開序幕,這大概是中宣部諸君沒有料想到的結果吧?
毫無疑問,中共當局的中宣部乃是希特勒第三帝國的宣傳部的翻版和超越。德國歷史學家克勞斯•費舍爾在《納粹德國--一部新的歷史》中論述道:「新成立的公共啟蒙和宣傳部是約瑟夫•戈培爾的個人採邑。它宏大的使命具有典型的集權主義體制的色彩:使民眾『在精神上完全信奉國家社會主義的理想,最終徹底屈服它,永遠也不逃避它』。戈培爾是第三帝國真正的創造性天才之一,但是他將他的天才抵押給了受到無能、自我仇恨、憤世嫉俗的感情傷害的扭曲人格。」今天中共的宣傳部與之相比更等而下之:如果說戈培爾所宣傳的是一種他自己狂熱信奉的意識形態,並且在民眾中獲得了相當熱烈的回應;那麼今天中國的丁關根和劉雲山們所宣傳的,則是他們自己根本不相信的「鬼話連篇」,民眾也對其所宣傳的一切完全失去了信賴。
中宣部是一部殘酷的絞肉機,它以犧牲工作人員的人性為代價換來了其為中共統治集團中的「護法」的重任。我們簡單翻閱中宣部的歷史,便可以清晰地發現:在中共的宣傳系統中,稍稍能保持一定的獨立思考能力和良心的人物,立即便會遭到罷黜甚至滅頂之災--中共的宣傳元老陸定一因在文革時期飽受迫害而覺醒,在八十年代中期反對鄧小平的「清除精神污染」運動而再次受到批判;胡耀邦時代短暫擔任過宣傳部部長的朱厚澤,因為提倡「寬鬆」而下臺,在江胡時代又因呼籲民主而成為被中宣部封殺的頭號對象。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絕大的諷刺。
江胡時代,以「依法治國」、「和諧社會」等口號為其統治合法性的源泉。客觀而言,某些政府機構確實在「依法行政」方面有所改善,如審計、稅務、環保等領域均有相當的進步。但是,另一些部門則出現了「逆向發展」的可怕態勢,如武警、國安、「610辦公室」和中宣部等,它們完全獨立於憲法和法律之外,在近年來迅速膨脹成無法無天、為所欲為的超級「巨無霸」。以中宣部為例:在經濟上,它由毛澤東時代相對而言的「清水衙門」搖身一變,成為讓新聞大亨默多克也嘆為觀止的「傳媒托拉斯」--它將本來為全體公民所有的若乾大型媒體和媒體集團收歸自己旗下,也就是悄悄地將其轉化為「黨產」;在政治上,中宣部堪稱所有部門中最黑暗、最保守、最專制的部門之一,也是對中國民主化阻礙最大的部門之一。因此,焦國標的一篇《討伐中宣部》,一夜之間便能讓萬人空巷、洛陽紙貴。
此次中宣部在最高當局的命令下,不惜逆時代潮流而關閉「冰點」,使之再次成為全球討伐的對象。經過八十年代思想啟蒙運動的洗禮,以及九十年代以來市場化的運作,新一代媒體工作者已經不是毛澤東時代任由黨擺佈的「木乃伊」了,他們有了獨立意識,有了自由思想,有了新的輿論平臺--網際網路。李大同、盧躍剛是經過八九民主運動考驗的「倖存者」,在他們的麾下更有一批三十歲上下的年輕的記者和編輯。這些年輕人是在九十年代接受了大學教育的精英分子,對新聞自由的價值有更深刻的體認,對外語和網路技術的掌握更為熟練,他們中的許多人兼有雙重身份,既是體制內的媒體工作者(所有的媒體均在黨和政府的控制下,因此所有的媒體工作者都處於「體制內」),又在以網路為代表的民間輿論和公共空間中享有較高的聲譽和影響力。一旦在體制內受到打壓,如果無法在體制內尋求到支持和解決途徑,他們便會迅速訴諸於網路,以求獲得民間和國際輿論的積極支持。這種高調的「反彈」,對以往自詡能夠一手遮天的中宣部來說,確實形成了相當的壓力和制約。
隨著開明派報刊如《南方週末》、《南風窗》、《南方都市報》、《南方人物週刊》、《中國新聞週刊》、《新京報》、《財經》、《中國青年報》等數量的增加,它們亦各自形成了在「文化氛圍」、「價值立場」乃至「經濟利益」上取向相同或相近的「圈子」或「群體」。於是,如果中宣部或各級宣傳部門打壓某一名記者或編輯,便會成為對整個「圈子」或「群體」的打壓。因此,也就讓個體具備了更為強大的「抗打壓」的能力。在這一代媒體工作者當中,沒有像當年的劉賓雁那樣一支獨秀的、「青天」式的英雄,但是作為一個生機勃勃的群體,他們在中國新聞自由的歷史上將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併發揮更加不可缺少的作用。
中國新聞界的成熟、勇敢和覺醒,也必然帶來中宣部的更加臭名昭著和聲名狼藉。當每一個「干髒活」的官僚都被時代和歷史所牢牢記錄下來,當越來越普及的網路更為深刻地影響中國公眾的日常生活的時候,中宣部被掃進垃圾堆的時候就不遠了。我奉勸那些在中宣部裡飽食終日、狐假虎威的流氓官僚們,我奉勸那些像陰溝中的老鼠那樣戴著放大鏡尋找「反黨言論」的新聞檢察官們,想想你們的將來,想想你們的子女如何看待你們,想像你們的孫子孫女在歷史教科書上看到你們的名字時候的羞辱……那麼,請住手吧,請懺悔吧,現在還不算遲!你們都是聰明人,你們難道沒有想過:納粹的宣傳部現在在哪裡呢?斯大林的宣傳部現在在哪裡呢?他們是否能夠真正欺騙所有的國民,他們是否能夠真正改寫歷史?費舍爾認為:「在和平時代,德國人民樂於相信戈培爾滔滔不絕的宣傳。藉助他們的幫助,戈培爾熱情地投身於完善政府謊言的黑色藝術當中。……當戰敗初露端倪,後來又變得不可避免的時候,戈培爾利用威脅和勸導,竭盡全力讓德國人民相信勝利就在眼前,宣傳部成為一個製造希望和謊言的工廠。」這個「工廠」在擁有博士學位的戈培爾的全力運作下,效率一直不亞於蓋世太保和黨衛軍。直到戈培爾本人在希特勒的地堡中毒殺全家之後以身殉元首,這個「工廠」才算停止了謊言的生產。後來,在紐倫堡大審判中,被判處絞刑的戰犯裡仍有數名納粹的宣傳大師--希特勒最喜愛的反猶報紙《樸素的德國人》的主編埃卡特、納粹黨的官方哲學家羅森堡……這些人都不光彩地結束了他們骯髒的生命。那麼,今天中共當局宣傳部大大小小的戈培爾們,會不會不老祖宗的後塵呢?
昔日,滿清當局不顧全國上下和國際輿論的抗議執意關閉《蘇報》,讓章太炎和鄒容入獄,作為「革命軍中馬前卒」的鄒容甚至在獄中被虐待至死。短短數年之後,曾經不可一世的大清帝國像紙房子一樣倒塌了--《蘇報》的停刊,並沒有帶來滿清王朝的「萬壽無疆」,相反卻加快了其覆亡的速度。一個拒絕聽取任何意見和建議的政權,也就等於自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而一個選擇「自殺」的政權無論如何都是不值得同情的。今日,中共當局封閉了十一歲的「冰點」週刊,李大同和盧躍剛們面臨失業,中國的讀者們也失去了一個傾聽真話、瞭解真相的窗口。但是,中共當局有沒有想過,自己正在重蹈當年滿清統治者慈禧太后的覆轍?「冰點」的被謀殺,固然讓有良知的中國人無不黯然傷神,但中共自己給自己下了這樣一份「死亡通知書」,難道不正意味著民主和自由的中國離我們已經近了,正如詩人雪萊所詠嘆的那樣--「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謹以此文與「冰點」的朋友們和所有關心「冰點」的朋友們共勉。
--二零零六年一月二十九日,除夕夜
《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