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市場中國石油進口的大幅提升,世界原油價格開始了一輪令人驚嘆的牛市。在2006年的世界新增石油需求中,中國已經佔據了31%。另外一個最新的例子則是,當中國2007年上半年中國首次由煤炭出口國變為煤炭進口國的時候,世界煤炭價格立即在短時間內上漲了近一倍。
國際能源機構預測,中國將在2010 年以後超過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能源消耗國,毫無疑問,雖然有其他諸多因素影響世界大宗商品價格,但中國需求的因素,卻是世界大宗商品價格暴漲最重要的基本面背景之一。今天的中國已然成為標準的大宗商品進口國。中國這種建立在高消耗基礎上的高增長模式,引發全球基礎原材料以及能源價格的暴漲實際上只是時間問題。正所謂"中國買什麼什麼就暴漲",前幾年的一句調侃,竟然一語成讖。據說,由於中國對鐵礦石的巨大需求導致澳大利亞礦業勞動力嚴重不足,以至於出現澳大利亞海軍兵員不足的情況。
當中國巨大產能所需要的基礎原材料及能源,還可以在中國國內滿足的時候,中國可以通過政府力量強行壓低要素、資源、環保等等價格,維持商品的低價輸出,這就是本世紀初,中國向全球輸出通縮的真相(所謂"中國賣什麼,什麼就跌"),而當中國的產能日長夜大,國內的基礎原材料及能源遠遠不足以滿足需求的時候,為了維持這個巨大產能,中國就只能向全球購買這些原材料及能源,從而引發大宗商品價格暴漲。國外的人力價格、資源價格、環保標準遠遠超過中國,其成本自然也要遠遠高於中國,政府既然沒有能力像壓低國內價格一樣壓低國際市場的價格,大概就只能忍受通脹之苦了。
以中國潛在經濟規模之巨,增長之迅速,"中國需求"(當然不僅僅是中國)引發全球大宗商品價格上漲,可能還僅僅是開始。在國際金融界,人們將中國需求所引發的大宗商品牛市,稱之為"超級週期"。言下之意很明顯:這輪牛市可能持續的時間以及上漲的幅度,將大大超出傳統智慧的想像。如果有朝一日,中國政府無力或者不願意再壓低資源價格、土地價格,並且讓勞動力價格恢復到人道可以容忍的水平,以中國增長模式的消耗之巨,人均資源之貧乏,中國的通貨膨脹幾乎肯定將達到難以容忍的水平。否則,恐怕就只能通過一次非比尋常的大蕭條來消滅過於龐大的產能。以中國經濟目前的情形,我們離一次劇烈通脹或者一次大蕭條可能都只有一層紙的距離。在這裡,我們應該終於可以理解什麼是中國經濟增長不可持續的真實含義。
很顯然,中國愈演愈烈的通脹絕非短期因素或一般的週期性因素所引發,而是中國經濟增長模式的一個必然後果,是中國經濟早就應該付出的成本。這是一個遲到的幽靈,當它姍姍來遲卻又終於來到的時候,它可能預示,中國經濟增長可能正在迅速奔向其閾限。現在,該是發達國家為長期享受中國廉價產品的美好時光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在中國經濟增長一路凱歌的表象之下,還有一個比環境的破壞、資源的消耗隱匿得更深的成本,那就是社會分裂的成本。與大多數人的想像不同,社會分化,不僅僅是中國經濟增長的一個結果,更是其條件。道理很簡單,不維持一個龐大的低工資低層,中國的經濟增長模式就不能成立,不剝奪農民的土地以及其他弱勢階層的利益,中國經濟的交易成本就不足以降低。正是中國經濟增長模式的這種內在要求,將中國在極短的時間中,變成了一個貧富差距懸殊的國家。無論是是數據還是經驗都表明,中國的社會分化程度正在迅速超越在這方面名聲最差的幾個國家。
社會財富分配的嚴重失衡,在短短三十年中徹底瓦解了中國的社會團結,也因此瓦解了社會合作最隱性但卻是最重要的信任基礎、在中國,所有的精神紐帶幾乎都已經折斷,社會認同幾乎蕩然無存。人民僅僅被一種與經濟增長如影相隨的虛假幻想扭結在一起。這種幻想向人民許諾:假以時日,每一個人都能夠發財致富。這是中國改革從未明言但卻不斷向全體人民暗示著的一個"中國夢"。
可惜的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它的確只是一個夢。健康的經濟增長本應是一個鞏固社會團結,加強社會認同的過程,很不幸,在中國三十年的經濟增長尤其 1990年中期之後的經濟增長中,中國不僅沒有在新的基礎上重建社會認同,反而加速破壞了原有的社會認同和社會團結。與環境破壞及資源消耗一樣,社會團結的瓦解,不會計入任何企業的資產負債表,也不會計入國民經濟統計體系,但它作為一種真實的負債,則隨時都可能引發整個經濟體系的內爆。
從概率上講,任何經濟體都會遇到經濟危機。所以重要的不是我們是否會遇到危機,而是我們在遇到危機的時候,社會是否團結,人民是否能夠共度時艱。很多人對韓國在遭遇亞洲金融危機時,韓國人紛紛捐出自己的金銀首飾共度難關的情形記憶猶新,這就是社會認同與社會團結在關鍵時刻的關鍵作用。這是一個古老的智慧,但卻是人類代代相傳深植於社會基因之中幾乎成為本能的一種智慧。
在今天的中國,很多人可能無法理解緣何日本可以歷經十多年的經濟停滯不至於土崩瓦解,而社會卻一片祥和,其中原因並不神秘:在經濟高速增長時期,日本的財富分配非常平衡。如果這種停滯換在今天的中國,不要說十年,就是兩年恐怕都無以為繼。
如果說以掠奪自然資源和環境為條件的經濟增長,還可以通過戰爭或者掠奪其他國家的資源勉力維持的話,那麼以剝奪內部人民為條件的經濟增長則肯定會遇到重大挫折。這不僅是因為它造成內部需求的嚴重萎縮進而阻塞經濟循環(內需不足一直是中國經濟最大的苦惱之一),更是因為它破壞了一個社會最重要的信任環境和抽象資源,而這恰恰是一個社會之所以為社會的基礎設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通貨膨脹只是一個經濟體系自毀的助燃劑,而社會認同和社會團結的裂解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燃料。這是中國的經濟增長模式不可持續的另外一層更加深層的含義所在。
屈指算來,從1978年開始,中國經濟已經高速增長了30年,其高昂的成本也積累了三十年。三十年之後,中國似乎出現了一種奇異的格局:在積累了巨大的對外債權(巨額外匯儲備)的同時卻也積累了天文數字般的對內債務。常識告訴我們,成本不能無限制地向未來轉移,也無法永遠隱藏在地毯之下。
中國經濟中的種種不祥之兆暗示,中國經濟增長高昂的成本正在進入集中釋放週期--這個曾經被我們強行捉進瓶子裡的幽靈,正在悄悄從後門回到我們中間。顯然,在三十年的增長盛宴之後,中國正在進入一個危機四伏的麻煩週期,或者說是一個還債週期。不巧的是,中國內部這個危險的週期可能與另一個不祥的週期疊加在一起併發生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