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說;這有什麼新意?調整結構、轉變增長方式,不都說了十幾年了?然而我已看出,這次不是泛泛而談,而是情勢所逼,實話實說,不得不為。為什麼?因為一直以來,仰賴畸高投資這一架馬車狂奔的中國經濟,早已行差踏錯,單兵突進至身陷險境、難以為繼了。僅前3季度,基建投資比去年飆升52%,鐵路投資甚至飆高至87%。換言之,騎在超高投資這一匹老虎身上的中國經濟,早已騎虎難下了。為什麼騎虎難下?因為不但投資邊際效率遞減規律顯現,投資的拉動力下降已成定局;而且,由於基本結構比例嚴重失衡,邊際消費遞減規律也跟著顯現,消費乏力也已成定局。投資回報遞減,消費佔收入的比例縮小,收入本身也無力增長,無疑會進一步推高失業率與通脹率,中國民眾的痛苦指數在上升。"什麼是痛苦指數?就是失業率與通貨膨脹率之和!"(菲利普斯語)
然而知易行難。結構之所以難調,增長方式之所以難以轉變,不僅在政治改革難以破冰,國企改革難以突破。更現實的是,由於改革吃了夾生飯,社會階層、集團利益佔位已初步站穩,社會食物鏈排序也已初步排定。老實說,不合理、不公正的利益格局幾已成型,萬難打破。毫無疑問,轉變經濟格局與打破利益格局是個同義語。試想吧,對於"肥水不落外人田"的中上游利益集團來說,任何打破權力財產分配格局的改革,都無異於要與虎謀皮!
什麼叫與虎謀皮?先舉一例。80年代,當時的總理曾對主管經濟的副總理說,你以為"改革是幹什麼的?就是要改掉你們計委的"。一語破的,說的就是與虎謀皮。其實,對於一個集權管制經濟體來說,要變身為市場經濟,歷史性難題從頭到尾,不過就是四個字:"放權讓利"--解除管制與壟斷,把還權於民,還利於民進行到底,也就是把放自己的權、讓自己的利進行到底!舍此一途,不可能實現經濟方式的徹底轉變。
什麼叫徹底轉變?就是從官營經濟主導產權、控制命脈、壟斷資源、佔領上游、支配關鍵、掌握要素等等的壟斷方式,轉變為產權多元、資源共享、行業准入、一視同仁、開放競爭的市場方式,用當年的話說,這叫由"權力配置要素"轉變為"市場配置要素"。用現在爭取國際承認的話說,就是要當完全市場經濟國家,不能當半市場半壟斷國家。
什麼叫完全市場經濟?最根本的要件,還是斯密那兩條:一是自由競爭;二是私有產權!就像中國現今的半吊子市場,根本不夠市場經濟資質,也無法用市場經濟理性去解釋它。怎麼沒法解釋?就是從宏觀整體而言,檢測市場要素的配置是否合理?資源的利用是否環保?資本的投入是否節約?經濟活動的性價比高不高?資本與勞動的收益是否公平?管理者參與者的經濟行為是否理智?等等。所有這些檢測市場的指標,在中國幾乎都是缺失的,也可以說是失靈的。
僅此基本判斷,你就知道中國的改革難在哪裡了。難在哪裡呢?難在不僅要調經濟結構,而是要改經濟體制。難在不僅要轉變增長方式,而是要轉變產權方式,治理方式。所有這些,難就難在要改的不是別人,而是政府自己。
前一段,周瑞金曾建言,要和利益集團做出切割,撇清干係。切割?跟誰切割?還是套用80年代總理的話說:你以為切割要切誰?要切的就是自己!海星斷腕,紐蟲斷身,蝸牛斷足,壁虎斷尾一類自切自棄,在人類叫做壯士斷腕,刮骨療毒,難不難?所以,改革要拆解利益集團,談何容易?
對於背靠專權壓榨市場的官營行業壟斷寡頭,早已高踞於市場食物鏈的頂端,有著法條和明文授予的"主導產權、控制命脈、壟斷資源、佔領上游、支配關鍵、掌握要素" 等等需要強化的"控制力、支配力、影響力"。這些官營壟斷資本,我管它們叫"現代13行"。你也知道,13行是當年引發中英貿易戰爭的官營企業,也是封閉、壟斷、腐敗的根源。有他們在,哪有什麼開放競爭的市場?如果你曾跑4趟才能在政府辦成個小事,或屢屢跌進國企設置的收費陷阱,你就能理解鴉片戰爭為什麼能打起來了。
但要說80年代,改起來尚沒有現在難度大。為什麼?因為權力與資本尚未完全膠合。利益集團倒有,但市場剛剛發育,這些集團還未在市場中找到穩固的寄生尋租地盤。改革喪失良機、半途擱淺後,壟斷權力捲土重來,坐地生財,尾大不掉,現已養癰遺患、財大氣粗,變得誰都惹不起了。不信,你批評國企一句,人家有10條理由在那兒等著你呢。30年改革,年輕人對當官反倒趨之若鶩,不能反證出權力攪市場的炙手可熱嗎?
國企腳踩權力與市場兩隻船,左右逢源:一手靠權力打壓同業競爭,一手向消費者勒索高價。國企其實是偽裝出現代企業治理架構的官營、半官營、准官營企業,其實質往往是"內部人分肥與盤剝"的泛親緣化或類幫派化企業,盛行任人唯親與裙帶風,根本不夠現代企業資質。科斯認為,企業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內部交易" 能夠降低交易成本。因而,"交易成本的節省是企業產生、存在並替代市場的唯一原因和動力"。而在中國,普世法則變成了相反:國企那些見不得外人的內部齷齪交易,以及交易成本的提高,正是國有企業產生、存在並替代市場的唯一理由和動力!
俞正聲曾抱怨與外資、集體和民營企業相比,上海國有企業的投資產出比最低,說的是上海國企佔用資源、資本巨大,但貢獻稅收不多,成本與產出不成比例。其實豈止上海,全國不也如此?政府濫權,是中國市場橫徵暴斂的根源;壟斷國企,是中國市場弱肉強食的根源。這兩者相得益彰,恐怕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吧?
值得驕傲的,還有以下一系列世界之最:今日中國人,吃著全世界最貴的米面糧油,開著全世界最貴的汽車,燒著全世界最貴的汽油,繳納著全世界最多的路橋費,住著全世界最貴的房子,接受著全世界最貴的義務教育,享受著全世界最貴的醫療服務,打的是全世界最貴的電話,上的是全世界最貴的網,等等。這些個世界之最,全都要拜賜中國有著全世界管得最多、最昂貴的政府,還有著全世界數量最多、經營成本最高的國有企業!
你可能還不理解什麼叫與虎謀皮,但你可能參加過水、電、氣漲價聽證會。告訴你吧,你在會上發言跟人家商量能不能不漲?能不能少漲點?你們企業內部能不能消化點?最後的結果,總是你的吐沫星子被晾乾在桌子上,對不對?告訴你吧,這就叫與虎謀皮。還有,汽油一漲再漲地漲成全球最貴,開過聽證會沒?你連吐沫星子都沒處晾去。斯密一向認為,偏高的個人所得稅稅率,是最愚蠢的稅收。為什麼?因為它徒增企業成本,挫傷大眾就業動機。但你聽到,大眾關於提高個人收入納稅起征線的吐沫星子四濺,管用了嗎?沒有,全晾乾了。在"增加居民消費能力"的口號中,出臺的反而是削減居民消費能力的福利徵稅政策!
你雖不理解什麼叫與虎謀皮,但肯定知道房價已漲得令中低收入大眾望房興嘆。對於工薪階層希望房價能降下來的指望,總有官方或准官方人士勸告大家,說:"別抱幻想,該買就買吧!"為什麼?因為與承載著天量政府土地稅費、國有銀行放貸與壟斷企業暴利的房價去商量:你能不能降點價,就等於在與虎謀皮!11月28日,蘭州車主們的一次變相遊行,也是在與虎謀皮。隱忍無奈的50多個私家車主,車上貼著"路橋費不合民意"的貼紙結隊出行,期望取消越設越多的攔路收費站。對此民意請願,你猜官員怎麼回應?當地官員的回應是:"想取消收費?別抱幻想!"--聽到這一回答,你該領會什麼叫與虎謀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