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24日,也就是日本投降不久,毛澤東即將到重慶時,時在紐約、尚未接到北大校長任命的胡適,從報紙上得知毛澤東通過傅斯年轉達對他的問候,又在兩天前與出席聯合國制憲會議的中共代表董必武有過一次長談,他產生了給毛澤東發電報的念頭,托朋友王世傑轉交,當年的《大公報》上就刊登了這個電報的內容,中心意思就是希望「中共領袖諸公」——「愛惜中國前途,努力忘記過去,瞻望將來,痛下決心,放棄武力,準備為中國建立一個不靠武力的第二政黨。」他英國工黨為例,50年前只得4萬4千票,和平奮鬥的結果,這一年得到1200萬票,成為絕大多數黨。
類似的內容,早在1938年 12月10日,哲學家、憲政學家、創立了沒有武裝的在野黨——國家社會黨的張君勱就在那封致毛澤東先生的公開信中說過,時在抗戰初期,正值毛澤東在六中全會的報告裡提及:「國共兩黨都有軍隊,這是特殊歷史造成的結果,不是缺點而是優點。」張君勱為此懇切地指出:「軍隊應屬於國家,不可使軍隊與特殊主義發生聯繫,……不可屬於一黨。目前之中央軍不可目為黨軍,且信奉三民主義,未見有何特殊之政治路線,……先生所率之軍隊名曰國民革命軍,更望毅然首倡以八路軍之訓練任命與指揮完全托之於蔣先生手中。」這封信不僅在當年國家社會黨的刊物《再生》第10期上發表,其他各地的報紙也多有刊載。
相隔多年,毛澤東在重慶與國家社會黨(後改稱民主社會黨)的領袖之一蔣勻田見面,主動談起了張君勱當年這份書生氣十足的信。那一天是1945年9月24日的上午,蔣應約到張治中公館與毛澤東見面。毛談到:「此次來訪重慶,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見到張君勱先生。我少年時候,即拜讀張先生的大作甚多,所以已經久仰了。張先生多年來不計艱險,為民主政治奮鬥的精神,亦至令人敬佩。他給我的一封公開信,想必你亦必閱過,在那封信裡,他主張要我們將軍隊交給蔣【介石】先生,老實說,沒有我們這幾十萬條破槍,我們固然不能生存,你們也無人理睬。若教我將軍隊交給政府,理猶可說,教我交軍隊於蔣先生個人,更不可解。最近蔣先生曾對周恩來同志說:盼告訴潤之【毛澤東的號】,要和,就照這條件和,不然,請他回延安帶兵來打。我異日拜晤蔣先生,當面對他說,現在打,我實打不過你,但我可以對日敵之辦法對你,你佔點線,我佔面,以鄉村包圍城市。你看交軍隊於個人,能解決問題嗎?老實說:當我們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苦鬥,甫抵延安之時,人只有一萬多,槍只有八千餘。蔣若再派一師兵追擊,則我當時的處境,誠難設想。幸他派張學良、楊虎城率兵圍攻,可說給我們大的幫助。因此演變,乃克逼成對日抗戰,而有今日的勝利。不知君勱先生發表那封信時,想到這個問題沒有?我想君勱先生是沒有機會練兵,若有機會練兵,他也必會練兵的。」
蔣勻田回答:「關於君勱先生那封公開信,我在桂林從報紙上閱及後,亦感驚奇。不久瀋鈞儒先生自渝赴桂林,在梁漱溟先生辦公室內,亦曾晤談及此,均表示不同的看法。……至於毛先生說君勱先生若有機會練兵,他也必會練兵的,我想毛先生沒有看到君勱先生在北平創黨時所擬的政綱。我們當時的政綱,載明不收現役軍人為黨員。為什麼有此條規定呢?不是我們不重視現役軍人;而是我們深信民主政治的成功,是以全民的信心與力量為基礎,不是單憑武力可以打出來的。我國已受了三十多年翻雲覆雨慘痛的歷史教訓了!再參證法國一次、二次、三次革命的慘史,更使我們不願以武力為建立民主政治的有效工具,而只有由政黨的組織行動,不計個人犧牲,反對一黨專政,啟發人民對民主制度的認識與信心,漸漸趨向民主政治成功的道路了。」
蔣勻田晚年追憶前塵往事,寫下一本回憶錄《中國近代史轉捩點》,留下了這些有珍貴歷史價值的對話。毛澤東的秘書胡喬木也留下一本《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其中講到毛澤東重慶之行的重要收穫:「當時,毛主席對前途的估計比較樂觀,他說,國民黨‘實行獨裁的勁不大,像灰塵意義可以吹掉的’。」「毛主席回到延安後說:我看蔣介石凶得很,又怕事得很。他沒有重心 ——民主或獨裁,和或戰。最近幾個月,我看他沒有路線了。……我們是路線清楚而調子很低,並沒有馬上推翻一黨專政。我看,現在是有蔣以來,從未有之弱。兵散了,新聞檢查取消了,這是十八年來未有之事。說他堅決反革命,不見得。」事實和毛澤東所料的確實差不多。
等到1949年1月21日,國民黨敗局已定,蔣介石在內外交困下被迫宣布「引退」,他在第二天的日記中如此總結失敗原因:「此次失敗之最大原因,乃在於新制度未能成熟與確立,而舊制度已放棄崩潰,在此新舊交接緊要危急之刻。而所恃以建國救民之基本條件,完全失去,焉得不為之失敗!」然而,一切都已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