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民
3月3日《新世紀》刊載廖祖笙《話說趙國莉愛上了胡錦濤》。這樁桅異事跡深刻揭示了當今社會黑暗的一角，令我甚感震撼。訪民都是有冤情在身的，個個懷著莫大希望奔至京都，盼望遇到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變屈為直。他們風餐露宿，茹苦含辛，被毒打，被遣返，被軟禁，被勞教，受盡人間苦難。多數訪民矢志不渝，穿狀衣，撒狀紙，定要洗雪冤情。這位訪民趙國莉「因被深（圳）國企領導惡意欠薪，貪污巨額獎金，打擊報復，違法解除勞動合同，被迫走上上訪維權血淚路！」作者說：「該冤民的自述，幾年前我在網上便已讀及」，可見問題長期未得解決。儘管趙國莉發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無奈世道乖戾，官吏冷漠，她到處碰壁，走投無路，這才大徹大悟：「共產黨權為民所用，利為民所謀，情為民所系，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全世界最大的謊言！」由此才有她的「向名人道德模範宋祖英學習：將性感先進性進行到底」的離奇表演。「哀莫大於心死」──如果不是徹底絕望，能夠演化為這樣令人心痛的事跡嗎？
目前正是全國人大、全國政協開幕時機。從電視屏幕可以看到，各地代表風塵僕僕，長途跋涉，報到後尚未坐定就趕快擬提案，寫建議，足一陣忙乎。這些代表都是經過各地組織部門慎重選拔而來，個個都願意維護「以胡錦濤為總書記的黨中央」的權威，而且，代表中多數都是政治精英，腦子滿夠用的，說什麼、說多少，他們都有準確尺度。所以，我可以保證，沒有一位代表會提出趙國莉們的冤情應引起重視，有關部門應負責解決的建議，或者說，沒有一位代表願意碰這類當權者不願光顧的社會問題。過去吳祖光先生任全國政協委員時曾在會上發言指出「毛澤東沒做過一件好事，他是個大流氓」，這樣的大膽批評今天是不會在兩會出現的。各代表團隨團記者以前不准垮團採訪，今年打破這一限制，美其名曰「開放辦會」，但是，再「開放」，各團代表的發言團長心裏是有數的，不會越出規矩。不管是13億人的代表，還是社會各界的代表，無非就是該拍手時拍手，該舉手時舉手，該合影時合影，該走人時走人，如此而已。趙國莉算是把這一切識破了，「共產黨權為民所用，利為民所謀，情為民所系，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全世界最大的謊言！」
從某種角度看，趙國莉「上網公開給胡（綿濤）寫情書，既陳述冤情，也表達她愛的壯烈：‘我愛你死而無怨無悔，就是共產黨槍斃了我，我也要向世界說出我愛你的心聲……’」， 「元宵節痴痴尋找情人胡錦濤」，寄領帶，送湯圓，用僅有的300多元──這一切不妨稱作「行為藝術」，以人體表達絕望之後的滿腔仇恨，這些仇恨演化為性愛。恨之愈深，表現出來的卻是愛之愈切，人間悲劇的辯證邏輯竟是如此呈現，可見這個社會的矛盾之深已經達到把人變成鬼的荒謬程度。
以恨為愛的事跡不免使人想到目前頗為盛行的「化恨為愛」的說教。無敵，無恨，且「化恨為愛」，說了歸齊就是要求博愛──愛一切人，不分種族，不分出身，不分職業，不分地位，把愛普遍地、無一例外地奉獻給他們。這樣的倡導古已有之，中外皆然。博愛，作為一種倫理準則，一向是引導眾人行善戒惡的要道，宗教在這方面作出了非凡業績。最突出者當屬享譽全球的天主教德蘭修女（1910--1997），她專心致志為窮苦人服務，一心一意為窮人、病人、孤兒、無家可歸者、奄奄一息者擺脫痛苦、求得心靈安慰服務。為了把博愛精神發揚光大，她聯合12名修女成立「仁愛傳教修女會」，即「博濟會」。德蘭修女臨終時留給世上的是4000個博濟會，超過10萬義工，廣佈於123 個國家和地區的610個慈善機構。她自己的遺產只是：一幅基督受難挂像，一雙拖鞋，3件女服。印度為她舉行國葬。她獲得教皇庇護十二世頒發的和平獎、美國總統頒發的自由勛章。最重要的是，她獲得1979年諾貝爾和平獎。這些榮譽表示人類社會對博愛的肯定。另一方面，博愛還是一種世界觀，它是人類觀察世界萬物的特有角度，偉大的科學家牛頓、愛因斯坦就是這樣觀察世俗社會而皈依宗教的。這種世界觀的理論代表作是阿爾貝特.史懷澤（1875--1965）的《敬畏生命》一書，他把珍愛人類生命擴大到珍愛所有生命有機體，他認為：「善是保持生命、促進生命，使可發展的生命實現其最高的價值，惡則是毀滅生命、傷害生命，壓制生命的發展。這是必然的、普遍的、絕對的倫理原則。」他說，對非人的生命的蔑視最終會導致對人自身的蔑視，世界大戰的接連出現就是明證。他由此獲得1952年諾貝爾和平獎。不論是作為倫理準則，還是作為世界觀，博愛對充滿自私、仇恨、對抗和罪惡的社會是一副緩衝劑，在防止社會過度傾斜方面起一種平衡作用。從古至今，無論中外，博愛的社會作用在此，且僅限於此。博愛活動的推廣，比如宗教活動的擴展，並不追究造成人間苦難的社會根源，從社會制度方面匡正世間罪惡不是宗教的任務。宗教宣揚和規範的是倫理關係，是道德操守，比如倡導寬恕，拒絕怨恨，博愛眾人，廣施關懷。德蘭修女使這種社會作用達到至真、至善、至美，讓人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有一種說教力圖超越博愛論的社會作用，企望用博愛化解和消滅造成人類彼此對抗的社會制度根源，要以愛化解暴政，要以愛彌平獨裁。這種想入非非之論，猶如拔著自己雙耳想離開地球、升至太空一樣，純係妄想。訪民趙國莉曾想「共產黨不要臉我也不要臉」（這是「人性」相通之處），想裸體衝進中南海，「以愛化解恨」。胡錦濤們會因此眷顧趙國莉，為她解除冤情嗎？如果趙國莉真的堅持「共產黨不要臉我也不要臉」，恐怕胡錦濤們會毫不容情地將她送進公安系統開設的「特種醫院」，對她實行特種專政。這就是暴政對「以愛化解恨」的回答！
（2010.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