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華人回國探親,總有一些言行舉止讓人看著不順眼。多年前,在祖國人民火眼金睛的審視下,海外華人被打上了「說話洋氣,穿著土氣,花錢小氣」的標籤。
每次回國,為了擺脫「三氣」對我的折磨,本人著實下了一番苦功夫。經過多年的反覆實踐,目前我基本除掉了「三氣」中的「兩氣」。我的成功經驗是,說話盡量別帶鳥語,可除洋氣;穿衣盡量迴避保姆裝,可除土氣。至於「三氣」中的「花錢小氣」問題,我尚未找到圓滿解決的辦法。
多年來,咱在美國沒有一分錢的灰色收入,養家餬口就靠那點兒死工資。尤其是在我光榮下崗之後,再扣掉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咱家只剩下幾塊勉強餬口的現大洋了。假如我不小氣點兒,還沒熬到月底俺家就沒錢買米了,你管嗎?
像我這樣的小氣之人回國消費,必備的本領之一就是討價還價功。回國時,咱可以不會拍馬屁,可以不會欺上瞞下,但揮刀砍價的功夫,那是絕對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在北京這樣的國際大都市裡,街頭小販與國際連鎖店共存,真金假玉讓你眼花繚亂。我不學著砍砍價,我要是吃大虧了,你負責呀?
這次回國,來去匆匆。身處京城,恍若一夢。自從多年前我告別北京飛往美國之後,今日重回北京,站在陌生的街頭,我彷彿成了無法融入這座城市的過路客。「回首經年,杳杳音塵都絕」。我的同學朋友老師呢?我的姑姑伯伯奶奶呢?當我的遊子之軀被思鄉的愁緒擠滿時,那種若有所失的惆悵幾乎讓我窒息。
為了照顧國內的家事,一天我約好和一位老朋友在北京華僑大廈見面。在京城北飄時,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託福書。像華僑大廈這樣的賓館,我是無緣踏入其中的。如今我懷裡揣著美國綠卡,又帶著遊子的滿身疲憊,我隻身一人來到傳說中的華僑聚居地,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我要見的這位朋友現任北京某出版社社長。他的忙碌他的苦,我早就有所聞。那天他因臨時有一些緊急事務要處理,我不得不在華僑大廈門口要多等他一會兒。就在這難熬的等人間隙,一個特別雷人的事件發生了。
那天,在華僑大廈前的空場地,有一幫男人們正在那裡吆喝著什麼。從相貌上看,他們不像是漢人,他們嘴裡咕嘟的,也不是漢語。他們是少數民族?還是來北京混的外國人?一時間,我真的搞不清他們的底細。唉,誰叫咱在美國呆久了,呆傻了。說不定過幾年,黑人白人我都分不清了。
剛回國,咱看什麼都新鮮,加之本人有熱愛外來語的習慣。在這樣的思想支配下,我特想和這幫男人學幾句他們交流時用的什麼什麼語。於是我以樸素好學的目光,靜靜凝望著這幫背影有些失落的男人們。
記得誰說過,不要和陌生人主動講話。一想到這,我挺起腰板,筆直地立在那裡,並擺起了守株待兔的架勢。我像假處女一樣矜持著,我在侍機等待和他們交流語言的機會。
過了一會兒,男人幫中的一員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在幾米之外的空場地,他像自動翻譯機一樣,忽然改用漢語和我打招呼,嗨,你過來看看吧。我們這裡有好東西。
好東西?我才不信呢。酒香不怕巷子深,好東西是不需要在大街上吆喝的。於是我大腦緊急開始運作起來,我心想他們會不會要向我販賣街頭搖頭丸呢?嗯,販毒者一般都愛搞團夥,看他們那架勢還真有點兒像。不知怎麼的,電視劇「玉觀音」,「永不瞑目」,「黑冰」裡的販毒鏡頭,呼啦啦地一下子湧進了我的腦海之中。
即使想學外來語,咱也不能和來路不明的人週旋。不好,看來我得要撤退。就在我想迴避這個團夥之時,一位男人居然逕直向我走來。這讓我更怕啦。完了,我要被托下水了。
這位男人走近我,以出乎意料的友好腔調對我說,你看看吧,我這兒真有好東西。
你有啥好東西?我開始好奇起來。
女人一好奇,男人就得意。只見這位男人從懷裡掏出一件亮晶晶的東西,舉在我眼前晃動著。你看看,這是我們新疆特產的一種玉,你買一塊兒吧。
噢,原來我遇到新疆小販子了。我出國的這些年,新疆男人怎麼不賣羊肉串兒啦,難道都改行賣玉啦?
一聽對方不是販毒犯,我心裏有底了。我雖愚笨,倒也明白,越是貴重的東西,出手越要謹慎。玉這玩意兒,可不是隨便就可以買的。但一看新疆兄弟這麼誠懇,我總覺得應該和他聊幾句才好。
和他聊什麼合適呢?我說吐魯番的葡萄和羊肉串兒,人家不一定感興趣呀。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接著談這塊兒玉比較合適。這次來北京,我還沒操練過我的揮刀砍價功呢。此時不練,更待何時?
我誠摯地問:這塊兒玉多少錢呀?
他耐心地答:不多,不多,只要你三千八。
我假模假樣:三千八買塊兒真玉,倒是不貴。
他假戲真做:就是啊,你來一塊兒吧。
我裝傻:你這玉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他裝蒜:真的呀。我這真玉還能有假。
我繼續裝:那我開個價吧。
他繼續答:好好,你隨便說個價。你隨便說,不要不好意思啊。
我揮刀:三十八吧
他自衛:38?開什麼玩笑。不要開這種玩笑啦。
我哭窮:我身上就有50塊錢,買了玉,我還得吃飯坐地鐵呢。
他慷慨:好,38就38!
媽呀,不到五分鐘,我從3800一下子就砍到了38。這是個多麼驚人的成績呀。誰快來給我發個獎狀吧,最好再給我戴個大紅花。假如我接著往下砍,我真怕這玉的價錢會變成負數。
不用顯微鏡和放大鏡,咱就靠著自己的兩張嘴皮子,就已經斷定這是塊兒假寶玉啦。轉念一想,咱又不是林黛玉,買個假寶玉做個甚?
我一看手錶,估計我的朋友該到了。哥們,對不住了,我得走了。您就接著忽悠爪哇國來的愛國華僑吧。
一看我要走,新疆兄弟哪肯輕易放過我這位來之不易的顧客。就在我準備離去時,他說了一句差點兒把我雷倒的告別語,你們做小姐的,配上這種玉,多漂亮呀。買一塊兒吧!
我的天哪,我把他當成了販毒犯,他把我了當成小姐。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無非如此吧。
如今做小姐的,一般都是二十歲左右吧?即使我玩命裝嫩,我也裝不回二十幾歲呀。再看看咱這一身行頭,哪像個做小姐的呢?高筒靴,黑色體形褲,乳白色半大衣,深藍色長圍巾,披肩發,咱這完全是副良家婦女的打扮吧。
幾天前,與我同機的臺灣醫生以為我是商人,街頭擺攤的北京大姐以為我是人民教師。即使我長得再沒有創意,新疆人的眼神兒,誤差得也太可怕了。除非北京現在時興孩子娘們做小姐。不會吧。這時我忽然想起家鄉下崗女工外出做小姐的故事。這個話題太沈重。打住,打住。
回到美國一想起這個故事,我就忍不住想笑。小姐不小姐的,和咱肯定沒關係。反正咱吃完現金吃貸款,打死我都不會有那種可能。現在我非常渴望知道的一件事是,那塊兒三千八的寶「玉」,如今到底落到了哪位黛玉的手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