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人來說,1998年是值得記住的一年,那年兩項改革永久地改變了中國人的面貌。其一是住房體系被全面市場化——這非常重要,因為在此之前,老百姓即使有房住,也不是自己的財產,更不能買賣,也就是說,老百姓既無財產、又無股權,是真正的無產者,衣食住行都靠單位,而不能自由支配。但住房市場化改革後,房子可以私人擁有並能自由買賣,不少老百姓從此成了有產者,擁有自己的財產是件很幸運的事。這是質的變化。為什麼這麼說?因為當住房、醫療、子女教育都跟工作單位捆綁在一起時,你一家老少生存的方方面面就都掌握在「單位領導」手裡,這樣你就不得不順從、甚至屈服於「領導」。1998年後老百姓有了自己的私有財產——房子,即使「領導」不高興,你也不用擔心自己的住房會被「領導」剝奪走,因為房子產權是你的。這就是住房市場化改革的意義,也是私有財產的意義。
其二是住房按揭貸款的推出。1998年底跟住房市場化改革配套推出的按揭貸款,是1950年代後中國老百姓第一次能用到的金融借貸產品。按揭貸款這一金融產品,縮小了中低收入群體跟富有群體間的生活差距,讓中低收入的人也能有機會像高收入者一樣,較早買到房子、汽車等,或者買多套房投資。試想,如果沒有按揭貸款,市場化後的房地產就只是高收入階層的市場,不僅中低收入家庭年老之前買不到房,就連其子女,再有出息也沒法在戀愛市場上與富有家庭子女競爭。因此,按揭貸款以及許多其它金融產品,能夠從本質上改變中低收入階層的生活空間,拉平他們跟富有階層的機會差距,這就是為什麼任何限制住房按揭貸款、增加按揭貸款難度的舉措,等於要拉大中低收入階層跟富有階層的差距,使他們在機會上空間更小。
一旦房產是私有並且可以自由買賣,也可以做抵押按揭貸款了,房子不僅僅是老百姓家庭的財富,而且還可以隨時轉變成資本,使這筆財富不再是死的,而是能生錢的資本,就像房產證可以做多種短期或長期抵押,也可以在談生意、做投資時以房產證做信用保證,改變你的創業、投資和生活空間!
1998年的兩項改革已經改變了中國社會的精神面貌,提升了人們的權利和財產意識,也強化個人的自信度。
抑制房價上漲的辦法主要在於增加供給
或許,1998年的房產市場化和金融改革太成功,以至於從那以後需求不斷上升,供不應求,房價不斷上漲。接下來,全國上下人人談房市,呼籲政府壓制房價,以實現「居者有其屋」。於是,過去幾年,當房價上漲時,人們就呼籲政府出「重拳」,一些評論員還會把買房和愛國連在一起。
經過幾年的一系列的房地產調控,到今天,不僅房價越調控越高,而且,行政手段差不多已用盡:限制房產交易、持房兩年或五年以上才能出售、提高交易稅費、規定一家一房、限制外地人買房、禁止外地居民按揭、禁止或限制二套以上按揭貸款……這些措施當然都是對1998年房改與住房金融改革的倒退。今天,房地產市場的「市場性」越來越被懷疑。我們應該把房市放在整個經濟與社會的長久目標中思考,今天的政策舉措應該與長久藍圖一致,而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拋開房地產是1998年初衷意義上的「市場」,還是計畫經濟意義上的「政策市」不管,今天的局面是一些根本制度安排的必然。房價失控的原因在於供給,也在於宏觀政策的反覆多變。
第一,地方政府絕對壟斷房產土地供應,逼著房價只漲不跌。很明顯的事實是小產權房價遠低於「大產權」房價。如果農民個人或集體也有權將土地「農轉非」,用於房地產開發,與地方政府在土地供應上競爭,那麼,房價會立即往小產權房與大產權房價之間的某個位置靠攏,小產權房價格會漲,大產權房價會跌。這本身清楚告訴我們,政府壟斷土地供應權對過去房價只漲不跌有著根本的「貢獻」。當然,政府沒有激勵、也沒有壓力去改變這一基本制度,因為土地已經是財政不可缺的一大部分。但是,我們還是應該看到,改變政府壟斷土地供應的格局,讓農民自己和農民集體也有權供應土地,不僅能解決房地產泡沫的問題,而且也符合公平、公正原則,因為那些地在1950年代前,本來就是農民私人的,是他們祖先留下的財富,他們應該有權享受其利益。
第二,18億畝農用土地紅線,給各級政府限制房地產土地供應提供了藉口,其結果是抑制房產供應。一方面,科技發展使每畝產量不斷上升,耕地面積的含意跟原來不同,18億畝地紅線是過時的觀念。在歷史上,中國的人均農耕地面積從來沒有今天這麼低,但是,糧食安全問題也從來沒有解決得像今天這麼好,為什麼?除了雜交農作物使產量大增外,也有溫室生產帶來的產量革命。另一方面,土地資源的確不是中國的優勢,那麼,在全球化的今天,既然別國的生活用品可以依賴中國製造,中國的部分糧食需要為何不能從土地資源更豐富的巴西、美國進口呢?再者,如果自然土地實在供應不夠,也可以通過把一畝地蓋成50層樓、每層都人工種上糧食,那不是把一畝地變成了50畝地農田了?以此推理下去,5億畝農地不是可以人工變成20億畝種植地用了?所以,18億畝紅線是基於過時的觀念和理解,應當放棄。
第三,利率工具是市場化的政策調控工具。與其通過限制二套房貸、三套房貸等量化指標來降低投機需求,不如提高貸款利率,提高槓桿投機買房成本。可是,出於保護國企、保護地方政府,決策層寧可冒通脹風險、資產泡沫風險,而繼續保留過低的利率。這變相鼓勵投機買房,使房地產供不應求的局面惡化。在目前的情況下,加息是必須做,這也是更好的政策選擇。
正由於上面的原因,加上歷次房產調控政策從效果上都是抑制了供給,從而,在過去十幾年產生了「只漲不跌」的總體價格路徑,這反過來增加了投機買房「只賺不賠」的信心。特別是,在過去的經歷中,每次短暫下跌後,房價必然再漲,這自然催化了投機傾向,促使房產需求不斷上升,形成「房價上漲——投資投機需求增加——房價再漲——投資投機需求再增加……」的惡性循環。
因此,解決房地產泡沫的根本辦法還是增加供給,一是增加土地供應,二是改變政府壟斷土地供應的局面,讓農民個人和集體都有權供應房地產開發用地。
「小政府、大社會」是舒緩房價壓力的出路
城市化一般會推高城市地價、房價,這是不可避免的經濟規律。但是,不同的制度安排會帶來不同的城市化結果。資源越集中在權力手中、機會越不平等的「大政府」社會裏,城市化的力量也會集中,就是集中在權力最高的城市,以至於權力中心城市會因城市化發展而出現房價泡沫,但是,非權力中心城市的房價壓力就未必很高。
北京的氣候和環境,並不適合大量人口的居住,但是,這並沒妨礙數千萬人在那裡找工作、買房子定居,因為從經濟上這是非常理性的舉措。第一,北京是全國的權力中心,在國有經濟和各行各業都受到嚴格管制的制度安排下,具體的資源配置權、審批權、管制權,都掌握在分布於北京的各部委裡。教育體系的經費掌握在教育部,醫療體系的在衛生部,科研經費掌握在中科院自然科學基金以及不同部委手裡,等等。這樣以來,不僅各地方大學、醫院、地方政府、跨國公司、國內公司都要設駐京辦,配置相應的人員和家屬,而且連普通的人也願意在北京買房子,山西煤老闆一賺夠錢,就想到北京買房。在政府掌握方方面面的資源和權力的情況下,首都就成了所有人嚮往並要買房子的地方。
第二,從物質條件和各種福利角度看,北京也是全國第一,是全國第一重點保護、優先照顧的城市。即使在計畫經濟期間,不管其他省市的情況如何,也必須保證北京的糧食和菜肉供應,不能讓北京人餓肚子,所以,不奇怪,在過去60年裡,方方面面的資源都用來重點發展北京。到今天,從交通網路、基礎設施、醫院醫療、涉外設施,到教育設施,等等,北京都是最好。能夠在北京買到房子,就能享受一等公民的好處,北京的房子需求幾乎是無上限的。
第三,子女上好大學的機會在北京最好。比如,2009年進入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的新生中,北京平均不到兩萬的人口就有一個能進入北大或者清華,而湖南是38萬人口才有一個進北大、清華。為了子女能享受到進入好大學的優先機會,做父母的當然應該去北京買房。
根據同樣的道理,在各個省中,省會城市是省內權力中心、資源配置中心,那自然是省內人民所嚮往的地方,城市化在那個省帶來的買房壓力又集中在省會城市裡。
我不是說其他國家的城市化過程中沒有出現過這種現象,只是一般沒有中國目前這麼極端,因為其他國家的城鄉機會差別、城市之間的機會與資源差別,沒有被權力扭曲得像中國這麼嚴重。比如,在美國,華盛頓是首都,但美國社會並沒有明顯地都偏愛到華盛頓買房、到華盛頓居住,實際情況正好相反;在美國的各州,州府所在地也並非那個州老百姓最嚮往的地方。比如,紐約州州府在阿爾巴尼,那裡沒有幾個居民;在康州,州府在哈特福特市,我在這裡沒聽誰說要不顧一切往那裡搬家、到那裡買房子。加拿大、澳大利亞、巴西等國家也大致如此。
在中國,未來的城市化發展不應該再把壓力集中在少數一線、二線城市,因為這些城市到今天已經超負荷,而且如果再繼續下去,這些城市的房價上漲壓力會難以下退。因此,中國的畸形城市化歷程必須改變,一二線城市房地產泡沫壓力必須得到緩和,而要做到這些,就必須加快體制改革,亦即,的,加快「國退民進」,強化民營經濟和民間事業單位,減少政府對資源、對行業的行政管制,實現「小政府、大社會」的理想。一旦這一目標實現,行政權力配置資源過程中所必然帶來的不公平和機會扭曲,也會消失不少。那時候,就不再是大家只往幾個一二線城市遷居買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