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初雪圖》局部,絹本縱25.9厘米,橫376.5厘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下雪了。是江南的雪,輕輕盈盈,紛紛揚揚,晶瑩裡透著溫潤的涼。
風起了。江面上水波粼粼,岸上的葦草搖擺不定。疏柳寒柯,蘆葦灌叢,渾然一片寒凝的初冬景象。
看啊,江邊坡岸上,那些行旅中的人們,縮著身子,躲避著迎面的罡風,連旅人所騎的驢兒,也是一副愁苦不堪的神態,為著天氣的寒凍茫然回望。
而在初雪的蕭寒裡,江面上卻是一派忙碌的景象。河汊縱橫間,漁人們有的在收網漁獲,有的在張網以待,有的在撐船穿梭,有的在涉水而行——辛勞著的漁人們似乎沒有感覺到驟至的風雪,只有粼粼的水波和偃伏的葦草,顯露著天氣的蕭索。寒風啊,莫要吹皺寧謐的水面,你看那遠山近水的倒影,瞬間已是混沌一片;寒風啊,莫要吹破水上的草棚,你看裡面蜷縮的孩子,面迎風雪,臉露苦色——
以上的描述,並非筆者的即興抒情,而是趙幹《江行初雪圖》描繪的情景。這幅畫作,是古代少有的人物山水並重的作品,全卷描繪江岸漁村初雪情景:天色清寒,樹木蕭疏,江上,漁夫不顧天寒地凍正在忙著捕魚,而岸上,一隊行旅者卻畏縮不前。江天寒雪紛飛,漁家生計雖然艱辛,但是,面對突如其來的風雪卻處之泰然;岸上旅客騎驢回家,雖衣著厚實而盡顯苦寒難行之色。漁人和旅人,普通勞動者和錦衣玉食之客,在漫天飛雪的背景下恰成絕妙對比。雖然,畫的是江岸邊的生活場景,畫家的構圖卻並不受限在一河兩岸的固定模式,一會兒前岸,一會兒後岸,曲折婉轉間,引領著觀眾縱橫江河水渚之間,彷彿身臨其境,彷彿就成為了漁家的一員,一起搖櫓撐船,一起收網捕魚,一起到岸上,生火炊煮。生活裡的酸甜苦辣咸,俱在一鍋鼎沸裡升騰為融融暖意,最好有些老酒,迎著風,酒喝光了,就乘著醉意唱起船歌。
好灑脫的畫面,好灑脫的生活。
生長在江南的趙幹,對於江上漁家的生活想必是再熟悉不過的,從他流傳下來的作品看,他是擅長描畫南方山水的,畫中多作江南一帶的樓觀、舟楫及水村、漁市、花竹等景象,表現的是南方「煙波浩渺,風光明媚」的湖光水色。這幅《江行初雪圖》,除了構圖的匠心獨運,筆墨的表現也相當細膩,畫中樹石筆法老硬,水紋用筆尖勁流利,對於岩石質面的描繪也透過暈染處理凹凸,天空用白粉彈作小雪,表現出雪花的輕盈飛舞。畫面上,漫天飛雪,風吹寒柳,近三十個人物,衣著各異,表情不同,人物與景致,渾然一副清俊蕭寒的樣子,烘托出江行初雪的主題。這樣充滿臨場感的畫面,在千年之後的我們看來,彷彿是看了一場古代漁人生活的記錄片。
江南的景致是美的,即使是在風雪交加的時候。然而,畫面上的風雪遠不及現實中的風雪剛烈。此畫的卷首,有一行南唐後主李煜蒼古的題字:「江行初雪南唐學生趙幹狀」,這裡的「學生」,是當時畫院內的一個官秩,並非我們通常理解的學生概念。李煜十分愛好書畫,雖說其時宋朝已經建立,他不過苟安於一隅,但依然設立畫院,其中不乏名家,趙幹即其一,而《江行初雪圖》確也體現出皇家畫院獨有的細膩工致。然而,此時已是「一江春水向東流」,喜歡詩詞書畫的後主李煜,終於沒有留住江南的一片江山,他的南唐朝不過14年的光景就被宋人滅了,李煜降宋,畫院也自然解體,而畫家裡卻有骨氣強硬的人,比如趙幹,他矢志不降,失國離家,再也沒有新作流傳下來。
趙幹遠去了,李煜遠去了,不可一世的大宋王朝也遠去了。一個人,在歲月的長河裡只是一粒微茫的水沫吧?人生和歷史一樣,充滿著無奈和平常,盛衰榮辱,在滄海桑田裡輕得像一莖葦草。幸好,《江行初雪圖》還在,展卷,就可以輕鬆回溯千年時光,看到趙幹眼裡的那一片初雪的江南。
其實,如同畫中古人一樣,有很多時候,我們也必須迎著風,冒著雪,忙碌於生計的一些事情。看看那些江上漁者,看看那些岸上旅人,還是挽起褲腿,下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