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時,後蜀之主孟昶的寵妃花蕊夫人在宋太祖面前作過一首《述亡國詩》,其詞曰:「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將亡國誤國、不戰而降的後蜀君臣罵得狗血淋頭,讀來令人暢快之極。花蕊夫人也因此詩而在中國文學史上佔據了一席之地。
然而,儘管人們總說「文如其人」,但事實上「為人」與「為文」從來就不一定是完全相符的。如果僅看汪精衛當年行刺清朝攝政王載灃被捕後寫的「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這四句詩,又有誰能想到他日後在抗日戰爭期間竟然成為賣國求榮的第一號漢奸呢?所以,中國還有句古話叫「聽其言而觀其行」。
最近偶爾翻閱前人筆記,看到一些關於花蕊夫人的記載,慢慢覺得《述亡國詩》寫得雖然慷慨激昂,卻未必是其真實心境的寫照,更不能由此得出她是巾幗紅顏的結論。
花蕊夫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花蕊夫人本姓徐,四川青城人,被後蜀孟昶納入後宮,封為貴妃。她既有美麗的容貌,又有不凡的才情,曾作宮詞百首。
孟昶的後宮生活實在是奢靡、濃艷之極,可謂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然而,花蕊夫人呢?她不僅不是這種生活的批判者,反而恰恰是挖空心思找樂兒的積極參與者。孟昶玩物喪志以致最終喪國,花蕊夫人絕不是受害者之一員,而是推波助瀾、奢靡禍國的主角之一。很顯然,一句「妾在深宮哪得知」無法將花蕊夫人的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
當後蜀軍隊在宋軍進擊之下一潰千里,局面不堪收拾的時候,孟昶對勸說他「聚兵堅守」的大臣們說過一句大白話:「吾與先君以溫衣美食養士四十年,一旦臨敵,不能為吾東向放一箭,雖欲堅壁,誰與吾守者邪!」這說明他對敵我態勢的判斷是清醒的,知道後蜀沒有繼續抵抗的資本,再打下去不僅於事無補,反而禍害黎民。所以,斷然決定草表以降。
其實,孟昶降或不降,都不能阻擋宋軍統一天下的步伐。在那樣一個數十年戰亂的非常年代,統一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相比以卵擊石、同歸於盡的慘烈結局,後蜀的「十四萬人齊解甲」,無論對宋還是對後蜀,乃至對天下,都是最好的選擇。如果真的有大批將士堅貞不屈、壯烈殉國的話,反倒是令人扼腕嘆息,這樣的死節實在是一點不值。
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就不難發現,花蕊夫人的「寧無一個是男兒」的指責,其實是缺乏真正的價值前提的。一個荒淫無德、奢靡無度的君王和朝廷,有什麼資格要求它的將士們為之盡忠死節呢?這個道理,想必花蕊夫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因為做了這首詩後,她就半推半就地做了宋太祖趙匡胤甚為寵幸的後宮之人,並沒有像她要求後蜀將士作「男兒」一樣要求自己做一個貞節烈婦。
我想,花蕊夫人的這首《述亡國詩》,不過是惶恐無助的階下囚為了討好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而自貶自侮的獻媚詩而已。只不過這首獻媚詩做得凜然正氣,十分高明,以至於騙過了後世無數文人雅士的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