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在國人眼裡大約永遠都擺脫不了「鄉下人」這個標籤了。
在上海讀書時,有天週末和室友在南京路的一家店裡逛,恰好這家店剛裝了滾動扶梯。人群熙攘中和女友上了扶梯,快到頂時,我一步跨過去了,女友卻趔趔趄趄不知如何是好,眼瞅著就有要摔的跡象。我趕忙過去扶了她一把,情急中動作猛了些,稍稍碰了一下我身邊的一個上海男人。這個上海男人立在人群中站住,大聲地衝我倆說:「香霧您(上海話講鄉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至今記得他當時在擁擠的人群中高高在上向下蔑視的眼神和做為上海人的優越感。其實,要說那個滾動扶梯在當時的上海也算新鮮,對北京人來說,靠全國人民的支援是老早在北京火車站就有的。但是,有這些,經歷過就值得這樣看輕他人嗎?年青的我沒有反駁,在眾目睽睽下漲紅了一張臉。
回國度假,在北京的商場逛。看中一套絲的裙裝,去問在場的服務員這衣服要乾洗嗎?穿著時髦的服務員瞥了我一眼不是很客氣地說:「手洗就可以!」我看那套衣服質量很好,不放心可以手洗,就又多問了一句。這下可好,服務員劈頭蓋臉的話就下來了:「告訴你手洗可以就是可以,不是省了你乾洗的錢!」那神態一副瞧你也乾洗不起的架勢。買了衣服,回家告訴媽媽。媽媽一笑,說:「現在商場的服務員都是看人的,就你這穿著短褲、T恤,還趿拉著一雙拖鞋的人,誰會瞧得上你。」我低頭看看自己那身打扮,確實和鄉下進城的民工差別不大。
10年前,出國後帶兒子第一次回上海,家裡的親戚朋友是逢我上街就陪著,說我這不講上海話的人多半會讓人宰。想去我一直喜歡的「王開」照相館給兒子照張像,叔叔、阿姨都跟了去。一進去,先說我們是從美國回來的。那一刻,在自己祖國的店裡,真是五味翻陳。我沒有說話,一說話,可能又是一句「香霧您」伺候。
去巴黎旅行,在地鐵站遇到一個從加拿大來的中國人要我們幫忙買地鐵票,趕緊把我們早來幾天摸索的經驗告訴他,很高興在異鄉見到說中文的同胞。還沒高興幾秒鐘,這位才到巴黎幾小時就一直抱怨巴黎吃的不好、住的不好的老兄想起問我們從美國哪裡來。我們還沒答,他自己先說了:「加州吧?」我們說不是,告訴他我們住的州。馬上就看到他眼裡非常失望不屑的眼色,彷彿我們住的這個州讓他也掉了份兒。然後,他馬上又問:「那兒有什麼呢?你們在那個州幹什麼?」然後,馬上又半問半自答地說:「是種地吧?」那會兒,我真想周圍有個鏡子趕緊照照自己腦門上是不是大書「鄉•下•人」三個大字兒。
過了年青氣盛的時光,在各個文化中遊歷,從心裏早已不在乎這個「鄉下人」的標籤了。我健康、我快樂,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