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朝換代後的野蠻年代裡,領導常以自己是打過仗的大老粗而自居而驕傲,凡是碰到不懂的知識,就拿出自己的看家寶、擋箭牌,口口聲聲言之鑿鑿:「我是大老粗一個!」因為,在那個「焚書、坑儒、殺豪俊」的野蠻年代,知識份子是被改造的「臭老九」,而大老粗是國家的主人,是領導一切的人上人階級。那時,每逢要開大會,都事先由他口述,我代寫發言稿。寫好後,他還要我陪同他,反反覆覆認認真真地排練,直到他會結結巴巴地念發言稿為止。我知道,他是不可能念到流利程度的,除非他重新開始人生,從上小學讀起。
那天開大會,他照念我執筆的計畫生育發言稿,不知怎麼就想不起懷孕的「孕」是個什麼奇怪的東西了。我是很討厭開會的。除非會前他點名,非要我坐在前排,我就常常躲在人群後面,不是埋頭看書,就是和要好的同事聊天。此時,他左右環顧,前後搜索,也不見我的影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猜到他在找我,但既然沒有點我的名,就不關我的事。再說,別人懷孕,與我何相干!這種會,只應該可能懷孕和打算懷孕的人去聽。未婚者、不想懷孕者、不能懷孕者,為何要被迫去開會?在會場裡,只能感覺到現場一股血淋淋的殺氣騰騰的恐怖氣氛。領導又低下了頭,盯住發言稿,停頓了好一會兒,終於大開金口,斬釘截鐵:「沒有生育指標的人,一律不准.....懷朵!」。
本來,除了前排的人不得不規規矩矩、假裝恭恭敬敬地在聽領導發言,其餘的人,各自都在熱火朝天地干私活:編織毛衣的,閒話家常的,看書看報的,寫家信寫情書的,去喝水的,去廁所的.....不過,一旦領導的吼叫聲突然中止了,大家一下就驚醒過來了,頓時提心吊膽,唯恐領導點自己的名。大家齊刷刷抬起頭,全神貫注,虔誠地看著領導。當大家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領導頒發命令時,結果,卻聽到領導發布了一個奇怪的聖旨:「不准懷朵」。大家個個頓時愣住了。待醒悟過來是什麼意思,個個樂得前仰後翻。但人人都畏懼這個大家背後偷偷稱呼的「土皇帝」,不敢放聲大笑,只敢在下面悄悄地笑。有一個人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了。領導聞聲氣極了,抬起頭一邊搜索,一邊嚴厲地質問:是誰在笑?開會要嚴肅!大家一聽,給嚇壞了,害怕被領導劈頭蓋腦地臭罵一頓,立時全場寂靜無聲。但事後,土皇帝的笑話,在那個沒有娛樂活動的年代裡,著實讓大家開心了很長一段時間。
後來,我離開了單位,繼續追尋被野蠻的「文革」中斷了的學業,然後,以總評第一名的成績,驕傲地留校教書了。偶爾遇見老同事,告訴我領導已經下臺了。有一次,我在通往菜市場的路上,遇見了這位當年的大老粗老領導。當兵的人,視力很好。他老遠就看見我了,滿臉堆笑,熱情地和我打招呼,聊上幾句。我以往看慣了領導滿臉嚴肅、訓斥人時氣勢洶洶的神色,自然是感到很意外:這土皇帝怎麼啦?失去皇權的領導,原來,也會這麼和藹可親呀?
(節錄自「文革領導發布聖旨:沒有生育指標的人不准懷朵!」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