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休幹部王楓絕命書
離休幹部王楓夫人毛照鳳至今上訪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的今天,上海一位離休幹部在跳樓自殺前留下了上面這份絕命書(見圖),那天下午,30多個不明身份的男女採用黑社會手段實施非法暴力拆房,圍毆、辱罵他和他的老婆、子女,並當著他們的面將住房夷為平地。這天晚上,這位悲憤而絕望的離休幹部走向租住房陽臺,縱身跳了下去……
近日,記者電話採訪了當年的受害者。提起十年前不堪回首的一幕,83歲高齡的王楓夫人毛照鳳已泣不成聲:「我們上訪了整整十年,至今有關部門不給我們一個說法,肇事者仍逍遙法外。如今,坐天下的官員就是這樣對待曾為共產黨打天下的離休幹部的,你們說說看,將來還有誰肯為共產黨賣命?」
毛照鳳說:「十年前我們住在虹口區海山路19弄4號,這地方毗鄰四川北路鬧市區,出行、購物和醫療極為方便。2001年10月,虹口區政府和區建委為了給四川北路商業街和國際明佳城高檔商品房搞配套綠化,指派虹口動拆遷實業有限公司前來我們地塊實施動遷。由於在拆遷補償問題上雙方無法達成一致,我們拒絕搬遷。2001年11月至12月初,拆遷單位多次採用停水停電、辱罵恐嚇等非法手段實施逼遷,我們兩個老人經常整天吃不上一口熱飯和熱茶。動遷組負責人瀋雅靜還多次糾集諸玉桃等男女流氓上樓圍著我和老王謾罵:「老無賴!老無賴!你們賴在這裡想敲竹槓!拉級癟三!拉級癟三!!」「你們好去死了!你們好去死了!!」並多次推搡和動手打我們。我家老王解放前打過仗,他說,他們這點伎倆無非是讓居民惶惶不可終日,早早簽字滾蛋,我就不信這個邪,現在不是在講法制嗎……
2001年12月5日,暴力逼遷升級,上午8:30左右,先後有三塊磚頭砸向我家窗戶,玻璃全部震落,我朝樓下一看,只見四川北路派出所戶籍警葉春旺竟在唆使拆房民工朝我家玻璃窗扔磚塊,中午12:30左右,動遷組三女二男上樓,由諸玉桃敲門對我說:「瀋雅靜工作態度不好,已經被我們開除了。」我讓他們進屋後,三個手持鋼筋撬棒的拆房民工尾隨其後闖入我家,這夥人砸門撬窗後揚長而去,我打電話給兒子要他帶照相機回家拍照取證。我兒子下午回家拍照取證沒一會,30多個三、四十歲壯男悍女,輪番衝上我們居住的三樓,先是圍著我們毆打、接著又把我們綁架至馬路對面的動遷組,戶籍警葉春旺和居委幹部在裡面看著我們被一個個押進來。在沒有任何行政程序和司法程序的情況下,我家住房就被夷為平地。在這之前,我們曾兩次向虹口區信訪辦投訴,五次撥打110報警,但信訪幹部和警察們均對屢屢發生的暴行不記錄、不阻止、不作為。
那一天,無家可歸的我和王楓在動遷組辦公室裡呆到5點多鐘。當時我的外孫女張安琦只有小學一年級,放學沒人接,我兒子的照相機裡又有取證照片趕著要衝印,他們只好先走了。動遷單位負責人瀋雅靜和諸玉桃惡狠狠地對我們說:「你們不簽字,那好!我們要下班了,你們不走,我們打電話叫警察來趕你們走!」12月份的氣溫冷徹吃肌膚,又下著雨,當時動遷組根本沒有安置我們任何房子,就把我們趕上街頭。我們老兩口走出動遷組大門時,瀋雅靜這個悍婦在我們背後惡聲辱罵道:「你們這對老棺材!跟我們鬥?去死吧!去死死掉好了!!」我們當時年逾七旬,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侮辱。
回到臨時租住房時,我和老王渾身上下已被雨水淋濕。這間三樓的房屋是拆遷開始後,我們受不了垃圾和塵土飛揚,才到楊浦區江浦路租下的,每月租金900元,當時老王每月的離休工資才1500多,我的退休金只有800多元,我們老兩口就這麼無家可歸了,要在這里長住了,想想這些,人都傻了。提起下午那一幕,老王說:「解放前我還打過仗,沒有被敵人打死,活到這把年紀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罵過、打過!」……當我發現翡翠手鐲不在手腕上時,驚叫了起來,老王淡淡地說:「人都這樣了,翡翠手鐲算個啥?」……當晚我兒子和女兒來租住房安慰我們老兩口,並約定明天再去信訪辦,老王突然高聲說:「下面都用這種人,共產黨還怎麼會在基層有民心和威信呢?這樣無法無天,共產黨早晚要被他們搞垮臺的!」當時,我和子女根本沒想到這句話有絕望的意味。王楓性格灑脫,熱愛生活,從來沒有說過半句要輕生的話。即使在人格受到極端污辱的當天,他也表現得極其鎮定。
年輕時的王楓
老王經歷過解放戰爭的考驗,1952年他被所在部隊報送上中國人民大學深造,這樣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離休幹部,他實在想不通啊!他們這代人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竟是這樣一個生命和財產沒有保障,法律和人權被肆意踐踏的社會!他太絕望了,當天晚上他背著我寫下絕命書,歷數警匪勾結、踐踏人權又投訴無門的事實後,在租住房跳樓自殺。當我在睡夢中聽到陽臺有異響時,一看老王已不在身邊,匆忙趕到陽臺一看,只見王楓已倒在樓下的血泊中,我連忙打電話給子女,說你爸爸跳樓了,你們快來啊!說完我就慌忙朝樓下奔,我抱著滿身是血的老王,呼天搶地,鄰居聞聲紛紛趕來並幫我打110。老王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口中流出來的血地上淌了一大灘,他無力地用手指著自己的胸口,我翻開他的上衣口袋,見是一份絕命書,上面寫道:「虹口動遷,騙嚇誣打。停水停電,破窗破門。警察助威,投訴無門。豺狼闖入,圍打居民。非法拆遷,生命財產,全無保障。踐踏人權,可惡之極,以死警世。」絕命書的落款處還特地寫上了他的身份:「離休幹部」。
當時這張絕命書上沾有我手上的血和老王口中噴出的血,110警察來了後,我和子女把這張血書給他們看,他們就此再也沒歸還給我們。幸好王楓一共寫了四份內容一模一樣的絕命書,分別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書桌抽屜裡、餅乾盒和櫥櫃裡。慘案發生的第二天,我兒子王黎莊和女兒王麗卿帶上父親留在家裡的絕命書,前往虹口公安分局報案,要求立案審查,五、六個警察反覆傳閱絕命書後拒絕立案,並告知我們直接找虹口區建委「反映問題」。
王楓的絕命書,可以說是以死相諫,他想以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喚醒社會公眾和政府官員。慘案發生後,上海市信訪辦張示民、夏敏出面處理該事件,他們一方面以「自殺」不予報銷醫藥費為要挾,另一方面又以處理肇事者和繼續解決住房問題為承諾,騙取我們的信任,趁人之危,脅迫簽字。此後,這幫「坐天下」的官員背信棄義、不守承諾,既不處理肇事者,也不解決信訪問題。
2001年12月的那場黑社會非法暴力拆遷,導致我丈夫王楓被逼跳樓自殺,雖經搶救生還,但我丈夫卻因此終身殘疾,喪失了自理能力。由於不滿信訪幹部的滿嘴謊言和施暴者中沒有任何人被追究刑事責任,我、老王和子女堅持不懈地尋求信訪救濟和司法救濟。2005年4月26日,上海市虹口區人民政府信訪辦、上海市虹口區建設和管理委員會向我女兒王麗卿函達《關於王麗卿同志信訪問題的答覆》,其稱:「經調查核實,你戶原住海山路19弄4號……上海虹口房屋質量檢測站於2001年12月4日出具滬房檢證第205號房屋安全檢測報告,認為危險房屋隨時有坍塌的可能,必須根據《城市危險房屋管理規定》第九條及時處理,同時動員居民撤離疏散。……你戶的房屋拆除屬房屋排險;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你父親的跳樓與拆遷、拆房存在必然的因果關係」。
我們根據上面這份答覆,通過政府信息公開等多種渠道查詢和求證,才得知根本沒有「上海虹口房屋質量檢測站」這樣的單位,所謂的《滬房檢證第205號房屋安全檢測報告》也是他們偽造與虛構的假文件!我們再度要求上海市人民政府法制辦複查覆核,市法制辦答覆說你們應通過司法程序解決此事。2007年4月20日,我們針對上海市虹口區建設和管理委員會提供的虛假證據和荒唐答覆,向虹口區人民法院遞交了《起訴狀》,原告是我們老兩口和兒子王黎莊。虹口法院既不立案,也不出裁定。數週後,法院卻給我們寄來了一封信訪答覆,告知不立案的理由是因為虹口區建委的信訪答覆是給王麗卿(我女兒)的,因此不予立案。至此,我們終於明白:舉凡「民告官」的案件,法院根本就不講法,他們把理應作出裁定的法律文書,變成了一份信訪答覆來糊弄我們。就這樣,我們的司法救濟途徑也被完全堵塞。
2008年10月,媳婦陪我到北京國家信訪辦上訪,反映虹口區政府對我們一家的信訪事宜久拖不決的事實,被市政府駐京辦人員截訪。回滬後,我們動遷所在地的川北街道王書記出面叫來了肇事單位虹口動拆遷實業有限公司的劉經理,雙方坐定後,我們要求劉經理出示2001年的危房證據和照片,以及鑑定危房的具體單位名稱、地址和鑑定人的姓名,劉經理面對我們的質問,張口結舌了半天,川北街道王書記見他滿臉窘態,當場說了句公道話:「既然他說不出來嘛,那就是沒有危房的證據嘍。」我們要求虹口區政府和四川北路街道能根據這一事實,給我們一個公道。但直至今天,他們也不給我們一個答覆。
王楓夫人毛照鳳最後對記者說:「我今年83歲了,見過不要臉的,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一個國際大都市,上海政府,怎麼就像一個無賴呢。十年過去了,我們沒別的要求,就要求政府給我們家開個聽證會,讓媒體和訪民參與旁聽。讓雙方擺事實講道理,過程和結果是否合情、合理、合法由大家來評說。如果事實證明當年動遷方確實按照法律和行政程序行事,那麼就說明我們在無理取鬧,我們立馬息訴罷訪。如果確因違法和暴力導致離休幹部王楓跳樓自殺,那麼政府就該解決受害者所提出的信訪訴求。這個政府要是繼續耍無賴下去,那麼我們只好一直維權下去,我們這一代人死了,還有第二代、第三代,我們決不會放棄的。政府不能老是欠債不還啊,難道你就這麼一直不講人權、法治和公平正義麼?」
毛照鳳接著說:「離休幹部王楓自殺事件是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這個社會的種種問題。最後,我想通過媒體給上海市政府和虹口區政府提個醒,你們這些‘坐天下’的官員,就這麼對待打天下的離休幹部,可見你們根本不會把普通百姓當人看。你們好好地捫心想想,你們這樣過河拆橋,還有誰會擁護你們呢?失民心者,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