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聽人形容朝鮮旅遊：金日成生前戰鬥過的地方是唯一被容許參觀的景點。那時中國遊客在金日成銅像前嬉笑遭到朝方呵斥的說法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己從未想到還能去這個從來不需要提起卻永遠不會忘記的鄰國走走。當我終於有機會去看一看的時候，雖然明知看不到什麼，但我還是抱著這樣的信念：即使讓我戴著頭套被拉著跑一圈，我也一定能對它有感覺。
走了一圈，可以這樣說，幾年前遊客的感受依舊真實，而且，進一步說，朝鮮旅遊是一個被朝鮮當局精心安排的神學課程，所有的景點和導遊提供的全部解說都是圍繞一個主題：金日成及其兒孫是朝鮮的神明，他們理應受到朝鮮人民的敬拜，外國遊客也必須被編排進這個家族神靈的敬拜隊伍。護持這些神靈不受侵犯的，是遍地荷槍實彈的士兵。這是一個被武裝到牙齒的國教。所有的朝鮮人都被洗腦成信徒。
一、外國遊客的孤島：羊角島國際酒店
火車離丹東還有大約一個小時的路程的時候，我們忽然發現一個手持小型老闆包的陌生人不知何時躺在了我們一個同伴的鋪位上，不和任何人搭茬，直到火車馬上要進站的時候才匆忙離開。我們懷疑這是此行遭遇的第一個朝鮮人——一個試圖偷聽這些尚未入境的遊客談話的間諜。
入朝的第一站是靠近丹東的新義州。從丹東經鴨綠江發到新義州的擺渡車停穩後，我們被禁止下車，需要先把所有行李打開接受檢查。等待檢查的時候往窗外一撇，發現一個巨幅朝語標語，一打聽，是「先軍政治（以軍隊為先），金正恩萬歲！」
不久，幾個男女朝鮮軍人上車一言不發認真翻檢大家的行李。遊客帶的一把折疊扇也被一絲不苟地審視了上面的圖畫和字跡，然後還被女軍人拿在手上扇了一扇才放下。他們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也沒有跟我們打一聲招呼。我立即感覺到，這是一個沒有信任，當然也不會有幽默感的國度。從小聽說的中朝友誼簡直就是神話。首先出來歡迎我們遊客的是「友好鄰邦」神出鬼沒的間諜和連一把扇子都不放過的軍人。
終於，我們被送進朝鮮自己的火車。我們被安排進六人一組的包廂，不時有軍人走來走去監視。一望無際的稻田，隨時可見清澈的河流。到平壤的這一路是朝鮮最富饒的產糧區。這裡沒有污染。一幅田園風光。遠遠可瞥見農舍，偶或有在田間忙碌三三兩兩的人群。後來朝鮮導遊說農民依舊是集體勞作掙工分。所以農民不能掌控自己打的糧食。只能按工分分配被政府截留後剩餘的糧食。
到了平壤，我們立即被安排參觀第一個景點：平壤地鐵。金日成當年下令修世界上最深的地鐵，最深處達三百米。朝鮮導遊沒有解釋為什麼要修這麼深。反正這是金日成關心民生的樣板工程。在這裡我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朝鮮的普通百姓。每一個人的臉都緊繃著，似乎從來沒有笑過。每當看見我們舉起相機，所有的大人孩子都會立刻警惕地扭過臉去，然後又偷偷地往我們這邊看。很像義大利名導演安東尼奧尼1972年在中國拍到的表情。一臉的憔悴，一身的疲倦，這就是我對平壤百姓的印象。你很難想像他們和首爾的百姓同屬一個民族。
接著是金日成廣場。金家神仙出來接受萬民朝拜的地方。這也是金家舉行反美集會的場所。朝鮮百萬人群情激昂的場面，就是在這裡上演的。一個知識份子摸樣的朝鮮婦女路過，邊走邊打量著我這個外人，臉上還是典型的朝鮮人表情：警惕而又好奇。好像處處都有一堵無形的牆，把人與人隔離。對遊客而言，這個神壇實在沒有什麼值得流連。上了廁所，我們就匆匆上車。
之後，我們被拉到羊角島國際酒店。這是流經平壤的大同江邊的一個孤島上的酒店。遊客在這裡被封閉居住。吃的是很豐盛的中國菜比如土豆燒牛肉、宮保雞丁。如果不是見過朝鮮首都街頭面黃肌瘦的百姓，你不會相信這個國家的人民還在忍飢挨餓。離開朝鮮回到丹東一頓飽餐之後，一位同事說，在朝鮮吃飯的時候不敢浪費糧食，不然會有負罪感——那裡的百姓至今還在忍飢挨餓。
賓館的地下一層還有賭場。那裡好像是被中國人承包了。我去看了一眼，發牌的和參賭的都是以漢語為母語的人。
賓館裡的書店幾乎全都是金日成父子的畫冊和事跡。倒是沒有像章，據導遊說，朝鮮人要有一定的政治身份或資格才能獲得印有金日成父子頭像的像章。所以，街頭並不是每一個朝鮮人都能佩戴。當然，畫像應該是家家都有吧。我們在中國聽到朝鮮宣傳的普通人最正確的壯舉就是在遇到洪水的時候哪怕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好金日成父子的畫像完好無損。金家神明不僅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其畫像也被認為值得信徒用生命去護衛。這種價值觀已經使金日成的國度從政治變成宗教——甚至比宗教更甚。在中國歷史上，城隍神的職責之一是保證雨水充足。如果官員祈雨而城隍不顯靈，城隍就有可能被抬出來暴晒在烈日之下甚至被當眾鞭打。而如今，父子的屍體被用福爾馬林溶液保存在金日成生前的辦公室（這兩個屍體每年保護費約一百六十萬美元，一個朝鮮工程師的月薪大約40美元）。死後拒絕入土，在把人當成神的國度並不罕見。
二、「不許大聲笑！」
對遊客進行的神學教育最隆重的場合是朝拜金日成父子銅像。到朝鮮的第二天上午我們被送到銅像那裡。遊客在那裡必須獻花並且在朝鮮導遊的帶領下向銅像鞠躬。我沒有照辦。雖然只是個形式，我還是覺得良心不允許我向把自己神化的家族低頭下拜，何況這個家族虐殺了那麼多人。本文最後要講的一個故事即是一例。
銅像的基座很高。銅像本身也比真人高大得多。有個同事請人以銅像為背景照了一張相，回到旅館發現自己像是被銅像的主人踩在腳下，於是對照相者沒有把握好角度很是不悅。不過，話又說回來，所有到那裡去朝拜的人不都正是要被假設像信徒那樣拜倒在教主的腳下的嗎？這是一個國家的宗教祭壇，一切都是圍繞著神化教主展開的：偶像威武高大，一幅高瞻遠矚、指點江山的派頭。中國遊客照相的時候有人嬉笑，朝鮮導遊立刻擰緊眉頭鄭重其事地警告：「不許大聲笑！」事先導遊也提醒大家，在這裡照相不許擺姿勢模仿金氏父子。金日成銅像左手叉腰，右臂上揚手心向裡。旁邊金正日左手叉腰，右手下垂。估計金正恩的政權能夠撐到他死後的話他的塑像應該只能是雙手下垂的。在朝鮮，只能有一個人向前揮手，正像在那裡只有金家爺兒仨露出過開懷大笑而不犯忌諱一樣。
我記得希特勒的手心向下。希特勒讓所有的人模仿他的手勢，而金家禁止。這是他們的區別。
圖1 金家父子腳下的朝鮮少年2012年7月11日
三、妙香山裡收藏的朝鮮國寶
離開萬壽臺的銅像，我們坐朝鮮進口的鄭州宇通客車去朝鮮名山妙香山。路上精通中文的朝鮮導遊告訴我們妙香山有專門的宮殿珍藏著朝鮮的國寶，其價值無法計算。我們懷著一窺朝鮮寶藏的心情來到了妙香山深處。每個人都必須穿上鞋套，交出身上所有的物品寄存之後才能進入這個戒備深嚴的神秘寶庫。
我存了相機，進門的時候還是被攔阻了，因為褲兜一個小小的mp3播放器被檢查出來。導遊趕快幫我寄存才得以入內。原來這裡收藏的是金家父子收受的各色禮品。中共要人送的並不名貴的字畫當然在其中，連中國地方商人送的用料一般、做工極其粗糙的物件也珍藏在特製的展櫃之內。有些明顯是送禮者在中國普通禮品店隨手買的貨色也都收羅在內。看後大家興味索然，紛紛搖頭。可惜不讓拍照，不然就不用我這裡費力描述，一看照片大家就知道了。當然我不是說這裡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
收藏者未必不知這些禮物大都只是應景的擺設。重要的是通過這些貨色要向外國遊客尤其是要向朝鮮來朝聖的信徒證明金家神仙是廣招天下客的風雲人物。正像朝鮮導遊一再向我們申明的：這些物品證明我們的偉大領袖為人何等之好，不然怎麼會有世界各國的頭頭腦腦都肯來送禮物？
這就像是一座廟通過八方香客的旺盛香火來證明自己的神明靈驗一樣，是朝鮮國家宗教的一個組成部分。
跟我們一同參觀的，是一大批又黑又瘦的朝鮮軍人。
去妙香山之前滿以為朝方一定會讓我們到妙香山頂領略一覽眾山小的無限風光，結果卻只是被允許在「�寶」宮殿的平台上「觀景」。觀景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妙香山這個景點對於操辦旅遊的朝鮮官府來說唯一的用處就是讓各方來客知道向金家神明送禮的香客遍天下。至於遊客自己想看什麼，那不是朝鮮官方旅遊設計者想知道的。
隨後我們去了一個朝鮮高麗時期的寺廟普賢寺（1042年建成）。圖二所示的這位在朝鮮難得見到的僧人使我很感興趣。我試著比劃著問這位謙和的和尚可不可以跟他合影，得到了他的許可。我很高興。照完之後我就看見圖中右邊這個女人恨恨地瞪了和尚一眼，和尚報之以謙和的微笑。從他那裡我感覺到出家人那種淡定。他也是我看到的朝鮮人唯一有比較自然的笑意的人。我很高興看到了她和女人之間無聲的應對這個細節。這個女人很可能是這個寺廟真正掌權的人。她是替金家掌控這個寺廟使之服務於金家神廟的利益。她的那種充滿了距離的冷眼，正是我在朝鮮看到的標準眼神。以某個人為神的宗教，一定是以讓他人互相監視為特徵的。這個女人就是練就了這種監視的眼神。
普賢寺的和尚不過是延伸了的金家神廟的道具。但這位和尚似乎沒有把自己當道具來擺設。他因此贏得了我的敬重。
朝鮮高麗時期的這個寺廟被金日成保留下來了。這與其說是金日成的功德，還不如說是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他的專橫，因為，如果只有他的允許才能保留，那也就肯定有更多的寺廟因為他的指令而遭毀壞。
圖2 普賢寺的和尚和他的監視者
四、「我們不怕美國跟我們打核戰爭！」
小時候我印象最深的事情是村裡的百姓端著清湯寡水的飯碗在街頭邊吃邊津津有味地大談一種威力巨大的「孩武器」（我家的方言把核讀成孩）。那時候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就知道只要有了它，就可以打嬴一切戰爭。那是1970年代。中共那時已經有了這種武器。為了換取它，毛讓中國餓死了四千萬人。
在朝鮮的第三天，我們乘車去板門店。路上朝鮮導遊給我們講了美帝國主義打算在朝鮮半島發動核戰，又反覆強調朝鮮人民是如何的不怕核戰爭。導遊就差說我們要製造核武器了。講了也沒關係，金日成的孫子已經在憲法裡寫上要發展核武器了。核武器入憲應該是人類憲法史上「填補空白」的創舉吧？
我相信擁有核武器大約是朝鮮唯一一件願意向美國看齊的事情。開放旅遊讓外國遊客去購物賺外匯應該也是核計畫的一部分。只不過我從未聽說過美國打算對金家使用核武器。不過金家的宣傳一定會讓朝鮮很多百姓相信他們現在忍飢挨餓把每一分錢都用在軍隊和核武器上面是何等的必要，一如1960年代的中國。幾年前在韓國遇到一位當地商人，他跟我說自己很為難。一方面他很想送糧食到北朝鮮增加同胞活下去的機會，另一方面又知道這些糧食一旦送過去絕不會送到老百姓的嘴裡而會被金家用於養兵以便隨時對韓國發動戰爭。
到了板門店，我們先被安排去看金日成死前批發關於統一朝鮮半島的簽字碑。講解者是我在朝鮮處處都不會錯過的軍人中唯一像是吃飽了飯的軍官。他以及在這個距離韓國最近的地方執勤的其他軍人是我看到的朝鮮身材最為高大的軍人。他們的平均身高應該有一米七。這位軍官滿懷深情地向我們講述金日成是如何為統一祖國而操勞，乃至於在簽署了關於統一的文件幾個小時之後就死在了工作崗位上。導遊也一再跟我們說他們的領袖是如何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人民。他說金正日就是死在到外地進行「現場指導」的列車上（順便說一句，秦始皇也是死在巡遊的路上）。
死亡乃是被當成神的人最尷尬的結局。時時都要人呼喚萬歲，結果卻不得不躺在水晶棺裡。當然，假神的尷尬也會被描述為它的美德：它為信徒的福祉而舍棄一切。實際上，它是為奴役信徒而耗盡了自己。
解說之後是照相時間。導遊特別叮囑，腳不得踩在簽名碑周圍石鋪的平台上。儼然是塊聖地。
對遊客進行的遊說主要是歌頌金家神明和控訴美帝，接著遊客就被帶進特設的「友誼商店」購買朝鮮特產銅製品（主要是銅碗銅筷）和高麗參。這是最熱鬧的時候。
隨後我們去了南北朝鮮的軍事分界線。解說者把這個地方描寫的劍拔弩張，似乎戰爭一觸即發。但是那裡只有金家軍荷槍實彈站崗布哨。韓國哪一方連個人影都沒有。人家那裡只有攝像頭對著這裡。一看便知北朝鮮在虛張聲勢。韓國那邊還修了個休閑的亭子在顯眼的位置。
圖3 路上是遊客，房子周圍的軍人都是金家軍，對面的大樓和左邊的亭子都是韓國的建築。
五、天才兒童
獨裁者都喜歡拿天真爛漫的兒童當道具。這樣可以使其猙獰的面目被兒童的天真無邪掩蓋。
平壤萬景臺少年宮的歌舞表演給人印象深刻。這些少年兒童無疑是天才。有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女孩會很老練地彈一種類似於馬林巴的樂器，她也同時接二連三地打手鼓、架子鼓等樂器。她也唱歌。在舞台上活蹦亂跳小姑娘絕對是比秀蘭．鄧波兒還出色的天才兒童。
有幾個女孩還跑到台下請中國觀眾在過道上一起跳舞，還請人上臺一起表演。這些孩子成了這個國家最具親和力的外交家。獨裁者都是心理專家。他們知道如何利用人們的恐懼來掌權，又如何利用人們（對兒童）的友善來結交。
歌詞沒有被翻譯。聽起來一定是歌頌金正恩的，可以想像這些都是類似於「我愛北京天安門」歌。正像我們第二天離開朝鮮之前在候車室女兵為我們唱的那些歌，也都沒有翻譯，沒有任何解說。因為這只是單向的宣傳，是強加給人的，不是雙向的交流。不需要理解。只能接受。女人和孩子都是金家神廟宗教禮儀的好演員。可嘆朝鮮人民能歌善舞，如今卻只能是歌頌偶像的神劇中被圈定的角色。
圖4 萬景臺少年宮的表演
六、地主的墓不見了
看完兒童表演，還必須去金日成的故居。這是一個U字形的小院，房子是稻草做頂的低矮土屋。如此寒微的居所是因為金家原本是以給地主守墓而被允許住在地主家的墓地。解說員原本是學俄語，後來自學中文。她的中文非常出色。所有聽瞭解說的遊客都感到她對金家懷著深摯的感情。一口一個「我們領袖」如何如何。她把金日成描寫成一個為了自己的祖國奉獻了自己一生的英雄。金日成從1925年13歲那年就離家到中國東北抗日去了，直到1945年抗日勝利才回家，因為他走的時候立志不打敗日本人就不回家。
我沒有聽到解釋為什麼金日成不在最需要他的祖國朝鮮抗日而是跑到中國東北。金日成在東北如何抗日的，中國這方面也沒有說過。我不懷疑金日成抗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不是朝鮮人民的救星。他之所以得以「凱旋」回朝鮮，是因為日本人在其他戰場上被打敗了。而且，他後來發動朝鮮戰爭之後遭到聯合國軍摧枯拉朽的反擊，彭德懷找到他的時候，他躲在朝鮮北部靠近中國的山洞裡。如果不是毛另有所圖派出朝鮮族中國軍隊以及主要由當年國民黨被改編的軍人組成的援軍，金家王朝早就灰飛煙滅了。可是，在朝鮮有關朝鮮戰爭的展覽中，有一幅照片顯示彭德懷像小學生一樣在聽金日成訓話，跟中國展示的另一幅顯示兩人交談的照片大異其趣。如今，朝鮮一個漢字都沒有了。要知道，直到1945年，朝鮮的報紙還全都是漢字。現在，我們在朝鮮完全是個文盲。
在清除了漢字的朝鮮，人們都被要求日日夜夜歌頌金家神明，而這家神仙真正的勝利就是利用了日本戰敗的機會和毛派出的中國軍人的血肉之軀換來的領土把一個能歌善舞、聰明好學的民族變成了神廟的道具使其在飢餓中滿懷焦慮地期待自己的表演得到監控者的首肯以便有機會活下去。
守墓者成了神明。所守的地主墓，再也看不到了。
七、最後的讚美：女兵歌頌金正恩
在朝鮮的最後一天我們一大早就去了平壤火車站。在候車室休息的時候，突然一群女兵排隊湧入，站在我們面前，其中一位激情澎湃地朗誦著什麼，然後就是情緒高昂的歌唱。一首接一首。事先沒有任何人說會有這個表演，期間也沒有任何人試圖解說歌唱的是什麼。後來一問懂朝語的同事才知道又是歌頌金正恩的頌歌。
金家神明的敬拜真是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火車站的候車室也是敬拜的殿堂。遊客上火車離境之前的最後時刻也是神學教育不可錯過的時機。
圖5 八個女兵在候車室歌頌80後金正恩
看看下面圖6展示的朝鮮人做的身著民族服裝的布娃娃，孩童那種活靈活現的表情真是讓人愛不釋手。與表演的女兵兩相對比，實在是絕妙的諷刺。朝鮮人民在布娃娃這樣簡單的藝術中都展示了人生的鮮活與美好，而現實中他們卻只能成為讚美獨裁者的神劇中表演的木偶。這使我想起幾年前在韓國遇到的一位年輕記者。她利用採訪金正日的機會當面斥責他用暴政虐待自己的人民。我問，「你不怕嗎？」她說，他不能拿我怎麼樣，他只會折磨自己的人民。這位有正義感的韓國記者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即使罪惡的人不思悔改，那也得有人向他指出才是。
我想，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可恥的事情：有人把自己塑造成神，再用刺刀強迫他人敬拜。
圖6在朝鮮買給孩子的布娃娃
八、朝鮮印象
如果說朝鮮和韓國有什麼共同之處的話，那就是：這兩個國家都很乾淨，因為朝鮮族都愛乾淨；再有，兩個國家都清除了漢字。
在韓國，我接觸過各色人等，可以沒有任何阻攔跟任何人自由交流。
而在朝鮮，我們被禁止與普通朝鮮人近距離接觸交流。從所見來看，個個面黃肌瘦，神經緊張。這是一個仍在忍飢挨餓的國度。因為即使有自產或外來援助的糧食也都由金家用於軍隊或開發核武器了。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陪同我們的一男一女在這四天裡沒有換過衣服，儘管衣服一直保持整潔。人們臉上沒有由衷的笑意。我們聰明的朝鮮導遊也總是眉頭緊鎖。順便說，這位導遊非常稱職。他從未來過中國，但他不僅漢語說的極好，且會恰當引用俗語。比如說起和女導遊的配合，他會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他熟悉《西遊記》，會唱電影《上甘嶺》主題曲《我的祖國》。
但是，他樂不起來。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和他搭配的漂亮的女導遊其實根本就不是導遊。她會把他的每句話偷偷錄下來。這就是她的工作。當然，她的工作對象可不僅僅是男導遊。在四天的時間裏她從未在任何景點給我們做過正式的解說。但她寸步不離跟著我們，直到我們到朝鮮邊境。你猜得出她屬於哪個部門。
在朝鮮，我們遊客就像是烈性傳染病感染者被嚴格隔離。車過鴨綠江回到丹東的時候，大家都一下子感到回到了「自由」的國度。而朝鮮人民還得留在那裡在飢寒交迫中敬拜一個家族。
當然，偶或也會有人突破重重封鎖逃離這個武裝到牙齒的神廟。在從北京去丹東的火車上，我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個朝鮮婦女逃到了遼寧，嫁給了當地中國農民，對於她來說，能夠吃飽飯，已經足夠幸福。她在中國生的孩子也長到了九歲。自己生活的好，她就想把朝鮮老家的表妹也接過來。在聯絡的過程中被朝鮮間諜發現，於是她被遣返回朝鮮老家。金家用鐵絲穿過她的肩胛骨，將其吊死在朝鮮老家的門口。
2012年7月15-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