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55年前毛澤東發動的「反右運動」,是對55萬(後來解密的數目是317萬)知識份子的迫害。錯了!
「反」出來的右派份子中,高學歷、高智商、高才能和具有專業知識技能的人,本就為數不多,很大一部分是來自工人、農民或「根正苗紅」的工農子弟。他們粗通文墨,頭腦簡單,輕信了「幫助黨整」的鬼話,跟隨秀才們發了一些出自肺腑的「謬論」,而被視為一丘之貉,列為右派份子。相比之下,他們比動口不動手的秀才更可怕,是歷來揭竿而起,改朝換代的主力軍。毛澤東也是依賴這些主力軍以「革命」的名譽成為九五之尊的,焉知別人日後不會以「××」的名譽把他從龍椅上趕下來?為了江山永固,萬古長存,務必斬草除根,一反到底,以絕後患。期間,鄧小平親赴各地視察,聽取匯報,對反出來的數量嫌其太少,批評為‘飄湯油’,指示‘往深處撈!’於是乎,未成年的初中學生,一字不識的文盲也被「反」了出來,但統統稱為‘右派份子’,亂哄哄頭髮鬍子一把抓,顯然不妥,於是把這一撥人改稱「反社會主義分子」或「壞分子’。此亦即55萬與317萬的由來。斯時,全國人口4.5億,317萬還是九牛一毛。
毛澤東之所以把數以百萬計的人推到對立面加以政治迫害,窮根究底,緣於民主黨派對他的潛在威脅。建國初期,按全國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通過的《共同綱領》精神,從中央到各省、市、縣的政府部門,都有一些民主黨派中的知名人士任職,儘管職務不很重要或多為副手,但嗜斗、嗜殺又多猜疑的毛澤東並不信任他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據曾任毛澤東秘書的李銳披露,早在1945年4—6月的第七次中共全國代表大會上,他就如是說:「我們戰勝蔣介石,革命成功之後,主要的鬥爭對象就是民主黨派了。」1947年11月30日給斯達林的電報中說:「在中國革命取得徹底勝利的時期,要像蘇聯和南斯拉夫那樣,所有政黨,除中共之外,都應離開政治舞臺,這樣做會大大鞏固中國革命。」毫無疑問,毛澤東正是借反右「東風’,一舉清除異己,讓他們離開政治舞臺,了卻其鬱結多年的宿願。
鐵的事實無可爭辯:自此之後,各級政府‘肥水不流外人田’,再也沒有民主黨派人士的辦公桌椅。他們紛紛收容進了各級政協,再經‘文革’磨礪,逐步成長為懂事聽話,百依百順的乖孩子。八個孩子雖非嫡出,卻也錦衣玉食,香車寶馬;雖不當家,卻也安富尊榮,心滿意足,無不規規矩矩,夾著尾巴做人,再無‘謬論’流毒於世。
317萬之眾竟然不期而然,不謀而合,同氣相求,同聲相應地反黨、反社會主義,毛澤東焉能不龍顏大怒,必欲一網打盡!317萬之眾被‘拔出蘿蔔帶出泥’是毛澤東始料不及的意外收穫。他不嫌其多,惟恐其少。把他們統統抓起來勞動改造,殺雞儆猴,打驢嚇馬,誰敢再對共產黨的政治說三道四,管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右派份子們的家庭也隨之‘覆巢無完卵’,父母、妻子、兒女乃至兄弟姐妹,在此後階級鬥爭不斷升級的殘酷歲月裡,無一不受到人格侮辱、精神折磨、肉體摧殘、舉家驅趕到農村等等一連串令人髮指的株連……。施暴者無不滅絕人性,慘無人道;受害者無不含垢忍辱,逆來順受……。許多夫妻被迫離異,許多子女被迫與右派父母斷絕關係……。著名翻譯家傅雷妻子朱梅馥與丈夫雙雙上吊自殺;著名化學家曾昭掄妻子俞大絪教授被剝去上衣,用皮帶抽打,不堪其辱,當夜服毒自盡;著名學者彭文應妻子鄧世容被活活嚇死,年僅19歲的兒子彭志平吞食碎玻璃、綱針、安眠藥自殺;章伯鈞女兒章詒和為父申辯被判刑20年;北京大學新聞系女生林昭被槍決後,其母被索要5分錢子彈費而氣成瘋婆子,後來在街頭被紅衛兵活活打死……。事例車載斗量,不勝枚舉。每個右派份子的家史,都是一部淒風苦雨,驚心動魄的血淚史!由此看來,反右運動的受害者,至少是317萬的三倍。
毛澤東發動的這場反右運動,搬開了一黨專政的‘絆腳石’,耙通了集權專制的‘稀柿洞’,躥入到臭名昭著的‘文化大革命’,清除乾淨黨內派系鬥爭的政敵,罷黜百家,獨尊毛術,偉大領袖的個人權威登峰造極,普天之下,莫非毛土,率土之濱,莫非毛臣……。他雖然沒有活到一萬歲就惡貫滿盈去見馬克思,可他親手締造的集權專制制度,親身示範的驕奢淫逸生活,親口讚許的‘無法無天’,卻是當今各級官員怵目驚心的腐敗源頭,用書靣語言說是‘上行下效’,用魯迅的話說是‘和尚動得,阿Q也動得’,用老百姓的話說是‘大梁不正二梁歪,三梁四梁倒下來’,遂致共產黨的形象和聲譽江河日下,一瀉千里,有如一缸麻辣醬打翻在地,難以收拾!
一場反右運動,扭曲了人性和倫理道德,芸芸眾生,被毛澤東鍛造成沒了心肝肺腑,沒了獨立思維和獨立見解,看風使舵,諂諛取容,逆來順受,搖尾乞憐的奴才。在各種大義滅親的階級鬥爭中,親友攻訐,兄弟相煎,父子為敵,夫妻火拚……的種種醜態惡行,被褒為‘立場堅定,愛恨分明’而津津樂道,交口稱讚!
一場反右運動,炎黃子孫汲取‘禍從口出’的血淚教訓,從此或守口如瓶,或言不由衷,以裝聾作啞為護身符,以歌功頌德為保險箱。運動中,吹毛求疵的檢舉揭發,使得人人自危,惶惶終日;運動後,互相防範戒備,談笑有遮攔,往來無知己,逢人且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一場反右運動,敗壞了彰善癉惡的社會風尚,埋葬了誠實博愛的傳統美德,啟開了別具‘特色’的潘朵拉魔盒,假言假語、假情假意、假歷史、假政績、假新聞、假學歷、假文憑、假農藥、假籽種,假商品……以及各種各樣危害人體健康的有毒食品,如江河決堤,氾濫成災;如滿天沙塵,防不勝防。
一場反右運動,開創了當代中國踐踏民主,蹂躪人權的新紀元,延伸到毛澤東死前的文革,除了他的幾個親信,全國上下大小官員都以走資本主義當權派罪名,無須任何法律程式和道德約束,進行慘絕人寰的捆綁吊打,抄家遊街,關進牛棚,投入牢獄……。延伸到他死後的‘六四’,對手無寸鐵的學生冠以‘動亂’罪名用坦克、機槍血洗清場……。
一場反右運動,因廣開言路而招致317萬之眾不謀而合,不期而然,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地對共產黨和社會主義的‘攻擊’、‘誣蔑’、‘反對’,給予毛澤東深刻的教訓:牢牢掌握筆桿子,比之牢牢掌握槍桿子更為重要!‘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是謬論,什麼都‘由之’,勢必對他老人家鑄造的鐵桶江山構成威脅,貽害無窮,絕對‘由之’不得。所謂的言論自由、新聞自由、思維自由是資本主義的玩意兒,絕對照搬不得。於是乎,55年來,他的子民只能在外槨內棺中,聆聽統一口徑的廣播,恭讀審定核准的書報,觀賞歌功頌德的節目,登陸層層過慮的網路……既不可使‘知之’,亦不可使‘思之’。
一場反右運動,導致官場風氣的敗壞和官員精神靣貌的嬗變。317萬右派份子中的公職人員,絕大部分是對本地區、本單位、本部門領導的批評和建議,但凡逆耳之言,無一不視為‘謬論’而被分析批判為‘反黨、反社會主義’……。自此之後,他們深切認識到:領導就是主宰下屬命運的上帝和天使,對任何一級領導,都不能輕慢褻瀆,都只能百般巴結討好,萬萬不能忤逆不孝,更不能牴觸頂撞。深切窺察到:上級和下級的關係,實際上是雷打不動的‘主子與奴才’的關係,局長是科長的主子,科長是科員的主子。反之,科員是科長的奴才,科長是局長的奴才……。由於奴才的升與降、榮與辱、貴與賤、甚至生與死,往往都取決於主子的裁判,是故,主子對奴才總是一言九鼎,發蒙振聵,頤指氣使;奴才對主子總是卑躬屈膝,俯首貼耳,乃至唾面自亁。深切領悟到:知識、才幹是次要的,巴結討好上級領導最為首要,只要得到上級領導的歡心和賞識,一生人就受用不盡,前途無量了……。在這樣的氛圍中,對上級領導的種種不軌行徑,只有瘋子才會干預過問。聰明乖巧之徒,或曲意奉承迎合,利益均沾,或朋比為姦,瓜剖豆分,以致腐敗氾濫,貪官成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許多被提拔重用的人,才幹、品德與其職務極不相稱,狗尾續貂,濫竽充數。
嗚呼!歷史宣告毛澤東統治中國的26年,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不盡!時至今日,仍把他供奉在神壇上頂禮膜拜的人,無一不是受其恩澤的達官顯貴。他們抱殘守缺,故步自封,拒不重新評價毛澤東,拒不為舉世聞名的冤案平反昭雪,無非出於一己之私,顧忌動揺了共產黨根基,危及他們的顯赫權勢和家族的既得利益。‘維穩’的實質在於確保權貴家族安如泰山,傳承萬世。他們一個個只顧生前風光,不怕死後遺臭。
嗚呼!毛澤東晚年的某些錯誤之所以被承認,皆因承認者是錯誤的受害者;鄧小鄧堅持反右‘必要、正確’,皆因他是反右的操盤手;鄧小平的繼承者拚死維護鄧小平的權威和地位,既出於對鄧小平的感恩圖報,也出於切身利益……。一己之私,何至如此誤國誤民?這怨不得他們,縱觀人類近代史,勇於全盤否定集權專制的只有赫魯曉夫;勇於徹底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的只有勃列日涅夫、戈爾巴喬夫;勇於自暴家醜的只有德國;勇於為被鎮圧群體賠償道歉,建紀念碑、紀念堂的只有蔣經國;勇於為法西斯政府的血雨腥風承擔責任過失的只有施羅德、勃蘭特和普京。
嗚呼!2300年前大詩人屈原‘長太息以淹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感慨,鏈接當代著名學者柏楊‘中國人,你的名字叫苦難’,多艱與苦難恰似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不盡!如今,改革開放30年,0.4%的家庭佔有70%的國民財富,至少有90%的家庭苦苦掙紮在就業難,升學難,看不起病,買不起房,物價不斷上漲,商品品質下降,有毒食品防不勝防,以及司法腐敗,酷吏橫行,強遷強拆,申訴無門……的嚴峻生存環境中。所謂的‘公平正義’,不過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及。所謂的‘和諧’,不過是描繪在畫紙上的梅林,根本止不了渴。
嗚呼哀哉!無以尚饗,唯余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