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今送往的古驛道
在太行山的古道上行走,體會到了古人的商旅艱辛。這些被稱為「陘」的驛路,不過是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這些羊腸小道盤桓於山腰,蜿蜒於雲端,古人鑿岩建道,在崖壁上懸空鋪路,寬處十幾米,窄處僅能過一匹馬,徒步行走尚且困難,要是兵馬輜重過太行更是難上加難。
太行山一共有多少條古道?晉郭緣生《述征記》曰:「太行首始河內,北至幽州,凡百嶺,連亙十三州之界,有八陘。」
這裡說的「陘」,一般處於山脈中斷的地方。「太行八陘」就是橫斷太行山、可穿越太行山脊的8條天然通道。陘口一般設有關隘,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詩經·爾雅》上講,在中國古代,橫亙在華北平原西部的太行山從南到北共有八條這樣的通道,分別是今天河南濟源的軹關陘、河南沁陽的太行陘、河南輝縣的白陘、河北磁縣的滏口陘、河北井陘縣的井陘、河北蔚縣的飛狐陘、河北易縣的蒲陰陘、北京昌平的軍都陘,即古今聞名的「太行八陘」。
約從七千萬年前起,華北西部的陸地開始隆起,形成古太行,且這一運動仍在進行,太行山會越來越高,而不會像有人看到太行山部分地區高度風化侵蝕的岩表,所猜想的那樣將逐漸削矮。在地殼板塊間巨大力量的擠壓下,太行山脈產生強烈褶皺和斷裂,加之百萬年的河流與山洪衝擊切割,橫向形成大大小小專稱為「陘」的斷谷。
在古代,太行八陘是當時人們穿越太行山脈的主要途徑。「五月相呼度太行,摧輪不道羊腸苦」,李白留下的著名詩句,描寫了古代人們穿越「太行陘」之難。如今,人們已能在太行山脈上開闢出越來越多的公路和鐵路。可是依然有很多的旅行探險家關注並重行太行八陘,因為通過它,才能夠走進真正的太行腹地,同時走進歷史。
不久前我曾探訪過福建浦城的仙霞古道,在那能看到的古道只有很短的一段,更多需要用想像去恢復那茶馬商旅的依稀痕跡。因而,這一次我帶著一種好奇踏上了太行山這些通往歷史的古驛道,在千年太行山古道留痕中,帶給我的是應接不暇的驚喜。時至今日,行走其間,還能從那無休止的盤旋往復中,領略到那份曾經的險絕。
孔聖人下馬回車處
從晉城去看太行八陘,最近的是第二陘,太行陘。我們準備走四個關口——攔車村,孟良寨,碗子城,天井關。
我們先驅車到太行陘第三關的攔車村。老秦提醒我們,這個村的老百姓很刁,有次他和鄉長一起坐的車路過時,被攔住要過路錢,是個名副其實的「攔車」村,車子千萬不要碰了他們。因此,到了村口孫哥開車顯得特別小心翼翼的,東北漢子也怕關內的不良之徒。
入了關口我們擔心會有刁民碰瓷或什麼的,給我們增添麻煩。可是下著雨,村路上沒有多少的人,我們把車停在邊上,冒著雨準備開始拍照。這時,一位大爺迎了上來,我開始還有點警覺,故作鎮靜地和他「咯碰咯碰」(山西土語聊天的意思)起來。
「大爺,你們這麥子都割好了吧?」我想起了老秦那天跟我們到大河關採訪耽誤了到這邊拍攝收割麥子的事,今天出來看到收割後的麥地,老秦還在感慨地說,等了三年要拍收割麥子的照片,不想這次又錯過了。
「前幾天都割完了,」大爺很友善地回答我們,我覺得對老秦有點愧疚,一個攝影人季節天氣對他們是非常重要的,他們出作品有時並不是拼技術,更重要的是拼天氣。
我關心地問大爺,下面還有什麼農作物,也許可以彌補老秦對農耕題材攝影創作的慾望。
「我們這裡是割了小麥種大豆,割了大豆種小麥。」張滿堂大爺很有節奏感地回答著。
他們讓我感覺到很淳樸,有問有答,讓他擺什麼姿勢就擺什麼姿勢,像道具一樣任我們安排,很配合,可以看出他們從心眼裡是好客的。所以,我對這個村名就覺得不太能理解,一問,原來還有另一種解讀:公元前55年左右孔子周遊列國到了晉國太行陘,剛進村子,路被一群小孩給擋住了,這群孩子在路中央認真地玩著用泥團筑城池的遊戲,孔子就讓隨從下車請小孩讓道。小孩就對隨從說,「你看到我在做什麼了嗎?」隨從回答:「不就是在筑城池嘛!」孩子反詰一句:「只有人給城池讓路,哪有城池給人讓路的?」孔子在車上聽到此言大驚,嘆道:「晉國非一般之地也,連小孩都這麼聰明,我還自作多情前來講什麼學啊!?」遂命令隨從掉頭回到魯國。
攔車村古稱星軺驛,是太行古道上的重要驛站,出入豫晉路經此地的朝廷官員和使臣一般都會在此下榻歇息。王維、李白、白居易、劉長卿、司馬光、于謙等文人墨客寫下的詩文,給這裡留下了豐厚的文化底蘊。現村中街道從南至北約有4里多長,街道兩旁多為明清建築,雕樑畫棟,樓閣聳立。村北有一兩層過街樓閣,一樓中間為石券拱門,券頂由五塊青石組成,券石之間皆用燕尾鐵榫緊緊扣連,門的北面鑲嵌匾額,上書「河東屏翰」。旁邊有一農家,牆上保存有「攬車鎮」三字石刻,系光緒十九年間郡痒生韓識荊所書。
離開攔車村不遠,向北過石槽村、山尖村,即到天井關村。天井關位於天井關村南,村以關得名。關樓面闊三間,上下兩層,來往車馬行人從券洞中通過,正面楷書:「天井關」,關內左邊有石砌台階,可達二層閣頂。台階上尚存有一斷碑方形邊,長0.7米,上刻一「元」字,應為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澤州知府姚學瑛書「太和元氣」之手跡。天井關一名的來歷,眾說紛紜,其中較為可信的一種說法是:因關南有3眼深莫能測的井泉而得名。所謂天井,其實應該是井泉,是垂直似井的水泉,韓愈詩中有:「是時新睛天井溢,誰把長劍依太行」,說明唐代這裡還有泉水溢出。據當地村民介紹:世代相傳,天井到底有多深,無人知曉。有好事之人,曾用繩栓一雞墜入井中,繩盡仍不觸底,提繩上來,雞已無肉,僅剩腿骨。村民駭然,便用一棵大樹連根帶土蓋住了井。現在一片荒蕪,野草叢生,已不可尋。
在關南頭,古道西側,一塊高3米許的巨碑赫然在目,這個碑文刻著「孔子回車之輾」。天井關的百姓也同樣傳說孔子在此扭頭打道回府的那段掌故,只是多出一節說法更為神妙。說孔子繼續前行前行,又見道旁有一黃鼠,口銜核桃,謙和拱立,作禮拜狀,孔子遂嘆「晉知禮已甚!」旋車而返,留下車轍約20厘米深。我們沒看到車轍,據說已為水泥路面所覆蓋。這裡的村民更是理直氣壯地證明孔子來過這裡。
下午兩點我們已經是飢腸轆轆了,但是還是趕到太行陘的第二個關口孟良寨,看到這裡已經快要被荒草遮覆。厚厚的城牆,用米湯和生石灰攪拌粘合起的石磚城牆經歷千年風雨依然堅硬。
現在這裡已經成了老百姓玉米地了,可是當年山西小口村南的山樑上曾是小口隘,相傳北宋大將孟良在小口隘建築城寨,防關守隘,後人就稱它為孟良寨。它位於碗城寨東側山腰,全為石砌,方形,面積1600平方米,殘垣高5到7米,寬6米,東西各有城門,原城門上各鑲嵌有「南通伊洛」、「北達京師」題記。
太行陘是豫北通往晉東的又一條重要交通孔道,原古陘在河南沁陽市區北偏西15公里處關帝廟兩側,一名丹陘,當地人俗稱小口。此陘山勢陡峭,道路險窄,寬僅五步,百折迴腸。現原道已很難通行,一般是走與之相似的另一條公路,即從沁陽出水南關,渡沁河,北上太行山南麓的常平鎮,過大口隘,一直攀登到太行山頂上的山西晉城晉廟鎮天井關,再經高平、壺關抵古上黨(今長治地區)。
中華五千年悠久的歷史賦予了千年古道太行陘(道)博大而豐富的文化遺產,羊腸阪道、古老驛站、巍峨靜謐的廟宇、精美瑰麗的石刻以及那一部部神奇誘人的古老傳說,構成了南太行上下甚或中華大地獨特而燦爛的文明景觀,永遠是後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文化之源。
有學者說:古老的太行陘早已成為歷史上的輝煌,做為中國歷史上極其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其留給我們的卻是無盡的價值。從有形遺產上講,無論是晉豫交界處太行山澗的羊腸阪道、古丹道、碗子城,還是名揚古今的天下雄關天井關,其每一塊磚石無不勒刻著中華民族文明進程中不可或缺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宗教、民族融合的歷史蹤跡;從無形遺產上講,中國歷史上與太行陘相關聯的戰爭史實、名人名跡、詩詞文曲、神話傳說等,就足以讓晉豫兩地古道兩端的後代子孫享用不盡。經初步考證,太行陘有史以來共有50餘起戰爭直接或間接在這裡發生,共有11位帝王在這裡途徑或居住,共有上百位文人騷客留下近200餘首詩文佳作,還有難以計數的歷史傳奇人物在這條千年古道上創下了千古「神」話。
一塊命運多舛的石碑
太行陘的第一道關口名曰「碗子城」,建造在半山坡一平地上,上有一座青石疊壘的呈圓形城池,由於其地狹窄,形似飯碗,故名碗子城。它雄踞晉豫咽喉要道,面積僅為1畝左右,用塊石筑城牆,東西長50米,南北闊25米,城高7米,寬4米,依山而建,面臨峭壁,羊腸阪道穿城而過,呈現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扼守之勢。
據《懷慶府志》記載:「太行山頂,其路羊腸,百折中有一城,地僅一畝,唐初筑城,置此以控懷、澤。甚小,故名。」我們在雨色濡濕的早晨來到了連接碗子城西的盤石城牆,只見那高約4米的城牆沿山腰西行,蜿蜒約1000餘米。民國二十八年三月,國民革命軍40軍39師憑此與日軍相持5日,此段城牆是戰鬥的主掩體和主陣地。
就是這塊在半坡上似被遺棄的「碗子城」卻成了晉豫兩地山民爭奪的一塊古驛路上的「寶貝」。
1986年11月21日,沁陽境內的古羊腸阪道被公布為「省保」,附屬文物包括碗子城、孟良寨、唐城、「古羊腸阪」摩崖題刻、元代石像及哨所城堡等,從而受到各界的關注。
它屬於河南嗎?我們站在「碗子城」從半坡上往下望,不遠處即是河南沁陽地界。現代的高速路和羊腸阪道縱橫交錯在山巒間,劃出一道道歷史的皺褶。這裡跨省的相鄰兩個村民歷史上就不是很和睦,邊界糾紛近年由林地糾紛轉為文物之爭。前一段關於「碗子城」的一段訟案還打到了中央電視臺的「說法」欄目。經瞭解,情況原來是這樣的:
離「碗子城」僅有4里地的常平村有人口2500多人,而距「碗子城」略遠的大口村有700多口人,離碗子城較近的是大口村碗子村組,有100多人。
常平村村民認為,目前留存最遠的憑據,是明萬曆二十七年在山頂上立著的一塊界碑,上面清楚地界定了兩村也是兩省的分割線,幾百年來,一直為雙方認可,村民在各自的地盤上春種秋收,相安無事。界碑後來被大口村的人推下山去摔成兩截。從此以後,常平村和大口村更是爭執不斷。
後來,沁陽市在「古羊腸阪」題刻南40米的山坡平台上立有文保標誌石碑。可是時間不長,「河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石碑被山西方面毀壞,就連沁陽市林業局立的標牌也被毀掉。2002年7月17日,沁陽市人民政府劃定了古羊腸阪道重點保護範圍,以保護標誌為坐標,向南500米,向北400米,向東680米,向西220米;而一般保護範圍是自重點保護區邊界向外擴1000米。碗子山頂南側的孟良寨和碗子城在重點保護範圍內。
2004年6月,山西省政府把「碗子城」等古蹟公布為山西省第四批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他們也在「碗子城」附近立了石碑,儘管基座非常結實,還是被常平村的群眾毀掉。
我們在現場也看到了新近被砸毀斷成幾截斷片的石碑。石碑上寫的是「北達京師」和「南通河洛」。
保存最完好的一段古道
6月17日一早到白陘古道,當我們走過了五公里保持完好的「懸天古道」,我完全被它所懾服。這一條在峭壁上修筑出的道路,上倚巉岩下深澤,它潛於浩蕩的太行山脈2600年,一定幾經多次的破損和修復,但一直都是山西通往河南輝縣的重要關道。
太行八大陘的第三陘——白陘,位於陵川縣馬圪塔鄉和河南輝縣薄壁鎮後的南關山交界處。這兒有個從太行山流下來的磨河衝出的大裂谷,古白陘的孟門隘口即在此。原古白陘之孟門隘口,兩山聳峙,寬僅2米,當地人稱「沒牙豁」,地勢險要,古為晉豫交通要衝之一,因其紫色霞石遍山,又稱紫霞關。由於屢遭洪水沖蝕,加以年久失修,後漸少行人。其實,我們實地察看,它基本都在陵川縣境內的黃圍山腰處,下面就是「黑毛大峽谷」,現修了一條公路,所以古道才開始荒廢了。「黑毛谷」兩峰相攜,最窄處僅十米,確實十分險峻,稱它夾皮溝也不為過。
但當地人還另有一種稱呼,叫它為十里河大峽谷,白陘古道就懸之於十里河大峽谷的上端,該峽谷長約10華里,是南太行最窄最險峻的深谷幽峽,峽谷蜿蜒,峭壁聳天,上下落差最高處達300餘米。白陘古道盤在十里河大峽谷的峭壁中部,被稱為「懸天古道」,是太行八陘中目前保存距離最長、最完整的茶馬古道。現在棧道上還留存著多處馬蹄印。古道總長五公里,寬2米,由七十二拐和古棧道兩部分組成。其中七十二拐,利用山峽地形,採用「72」拐的構筑形式,將客商逐步送上200至300米的山巔,設計和施工之巧妙,在我國堪稱獨一無二。
黃圍山風景旅遊區張經理帶領三個壯小夥子背著攝影器材和我們一同穿行了這條古道。一踏上古道約30多米就見一座橋。上面寫著「晉南第一橋」,傳說是一位寡婦修筑的,這是明朝時候的事了,這個婦人的丈夫是個商人,到河南時路過這裡的拐彎處,裡面路狹草長,是強盜蟄伏的好地方,她丈夫遇害後由她打理商務,後來發達了,為紀念丈夫也為鄉親的平安,她出資在這裡修建了這座橋。
白陘古道上荒草萋萋,現已罕有人跡。老秦說,古道一直走了2600年,他這一生有三次來到這裡,1968年以前這裡的人還走這條古道,那一年他送哥哥回部隊時也走過這條路,那時的白陘古道可不像現在這麼落寞,一路上不時會見到腳跡匆匆的旅人。現在除了遊客,已經沒有人為了趕路走這條古道了。
當我們走到了白陘古道保持完好的「72」拐時,更是被它所懾服。這一條在峭壁上修筑出的下山道路,一共有七十二個彎道,它潛於浩蕩的太行山脈2600年,一定幾經多次的破損和修復,但一直都是山西通往河南輝縣的重要關道,這豈止是一條石板路,它也流淌著華夏數千年的歷史文明。
魏武揮鞭馬蹄留痕
車從壺關往陵川方向行駛,這條水泥鋪就的道路雖然不寬闊,但卻保養很好,沒有被重載的煤運大卡壓壞的路面,逶迤起伏盤繞在太行山的懸崖絕壁上。行駛了一個小時也沒見到拉煤的長挂卡車,覺得很納悶,一點也沒給我在煤都風塵僕僕的感覺。原來幾年前開始發展旅遊,政府限令大卡車只能晚上通行,白天是小車和旅遊車行走的時間。老秦老家在陵川,對陵川特別有感情,陵川的王莽嶺他一鉚就是十多年,不分嚴寒酷暑地穿梭在群山峽谷之中,拍攝了許多獲得金獎的照片,是王莽嶺旅遊開發的先驅者。
一路上他給我們誦讀了有關陵川的順口溜,諸如:「全球變暖,家往哪搬?除了南極,就是陵川。」等等,倒還挺能緩解旅途的疲勞。陵川全年平均氣溫不到20度,是個旅遊避暑的好地方,老秦走到哪也忘不了宣傳他的家鄉。
我們今天選擇的是一條西上太行山的道路,有學者考證說當初曹操登太行也是由此往上走的,但有爭議,另有一種說法是從晉城北面登太行的。當然,曹操走的是條古道,而這條古道而今安在?
我們就夜宿古時候的大河關隘口——如今叫大河村龍泉峽邊上的一家賓館。公元前394年,魏武侯任命著名軍事家吳起為河西太守,設防大河關。漢王元年(前206年)大將韓信穿越大峽谷,見群峰聳峙,一條羊腸小徑蜿蜒其間,遂派兵留守,修筑關隘,建議劉邦設立壺關縣。大河關因地扼要道,歷代戰事迭起。帝王為了爭霸江山,皆在此斬關奪隘,駐驊此地。
果然,這裡退休的老村長李大爺帶我們來到大河關古道上,道邊的客棧依然佇立,依然可以看出其數百年前的豪華與排場;在客棧前的還有一處蹬馬石,保留完好,李萬勤大爺像孩童般地蹬了上去,給我們示範當年達官貴人上馬的形態;客棧側牆的栓馬石孔,依稀可感昔日的喧嘩和來往鹽商的吆喝聲,見證當年畜馱人擔,不絕於途,店門生意興隆的景象;我們就在村頭走了一小段古驛道,李萬勤老大爺在清理留在光潔溜光石板上的馬蹄印裡的泥土,這些依然裸露的小如酒杯,大如碗口的馬蹄印,見證了這條驛道的滄桑古蹟,依然訴說塵封的故事;龍泉峽過來不遠還有個古關口,叫大河關,為明代所建,坐西朝東,上依絕壁,下臨深淵,雖然它在「文革」時候遭到了破壞,但「大河關」三個字的輪廓卻還清晰可見。古關、古橋和古棧道的痕跡給大河村增添了不少的古韻。
就是在龍泉峽的大河村東的「大河關」上,一代梟雄曹操於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親自率軍征討并州刺史高幹。曹操大軍包圍壺關,三月,壺關守軍投降,高幹在逃奔匈奴途中被郡尉王琰捕殺。從臨漳進軍壺關,太行山大峽谷是必經之路,曹操經此還留下著名的詩篇《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
全詩對太行山羊腸阪的苦寒之行抒發得淋漓盡致。這首詩對後世影響深遠,後來描寫太行山羊腸阪的詩多受它的啟發。在詩人們的筆下,羊腸阪已不僅僅是個地名了,它已成為道路危艱的代名詞或人生歷程艱辛、仕途難測的同義語。
在羊腸阪,還可找到許多與曹操進兵太行有關的遺址和地名。如在;在五指峽北口的懸崖絕壁之上,有石塊壘筑的軍事堡壘「曹公壘」;在王莽峽的東南出口處有用土堆筑的軍事設施「土圪堆」;在五指峽東面的羊腸阪附近還有「兵營」、「兵灶」、「飲馬坑」、「藏兵洞」、「東倉」、「西庫」等曹軍駐兵宿營的遺蹟。就連上黨名吃「壺關羊湯」,也是因曹軍在冰雪遍地的大峽谷裡捕捉山羊,用峽谷的泉水燉食羊肉及內臟充飢禦寒,使士氣大振,進而攻克壺關後而揚名。這些遺址、地名及曹操上太行山的故事,千百年來在當地一直流傳至今。
如今的羊腸阪,已不再是昔日「車輪為之摧」的羊腸阪了,大路通天,車行如梭,來自天南地北的遊客,或許還能從當年的遺址中想像到一絲樹木蕭瑟、水深路絕的悲涼,感受古道滄桑帶給心靈的那種瞬間的震撼。
山是蒼莽的,道是逼狹的,歷史的刀兵和商隊已經遠去,而文化卻一點點附著、積澱在村落裡、道路上、頹牆殘垣中。
大河關隘,歷史上就是交通要道和咽喉要隘,這裡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商家匯聚之所和文化薈萃之處。如今,這一切已經隨著馬幫鈴聲悠遠成一段綿長的記憶。
秦皇古道上的車轍讓人驚嘆
太行八陘,唯有第五陘——井陘,至今一直作為縣域的命名。
這條古道距石家莊30公里,井陘縣城向東5公里,石太公路、石太鐵路倚其而過。這裡關山環立,地勢險要,是山西、陝西通京的交通要衝,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古驛道長約百裡,貫穿太行山。
這個伴隨秦始皇最後一程的地方,也被稱作秦皇古道。儘管當初路過這段古道的秦始皇已是被人左右了遺志的行屍走肉,但經過兩千多年的滄桑演變,能見到秦皇古道原形,對我來說,特別有吸引力。
秦始皇嬴政,他13歲繼承秦國王位,22歲登基,39歲擊敗六國中最後一個諸侯國齊國,完成統一大業。隨後,他不失時機地制定頒布了統一治國的法令,如統一貨幣,統一度量衡,修筑馳道,提出「書同文」、「車同軌」。50歲英年早逝,病死在東巡歸途「沙丘平臺」(今河北廣宗縣北),後車載其屍,經井陘古道繞道北上,由恆山、太原、雁門、雲中進入九原,最後從九原直達甘泉的直道返回咸陽。
我們進入白皮關,車子往崎嶇不平的石道上行駛一百米不到,停到了一分岔口,然後棄車拾級而上。烈日當空,好在甬道高樹蔥鬱,蔽天遮日,路邊黃土板結。過了白馬廟改為新鋪的方石路,爬到白石嶺標誌處,我已是一身汗水。
再往上走,只見三間石砌小屋,正中門楣上凹嵌長方石刻有「立鄙守路」四字,門前盤龍石雕作橋護欄,橋兩側是長方形飲馬池。經當地專家學者考證,此驛站建於清嘉慶年間(1811年),有道光年間陝甘總督那彥成撰寫的《平安州東路修治石道碑》碑文為證,路旁崖壁上還鑲有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的修路碑刻一塊。驛站建立至今近200年,與秦皇古道比那是太年輕了,但卻是一座中國現存最早的古驛站。可如此年代的驛站,全國也僅存兩處,另一處在蘇州橫塘,為磚木結構,這兩處驛站已被中國古代郵政史專家視為「活化石」。「立鄙守路」似乎很難讀懂,秦皇古驛道管理處的杜寶義對我說,據專家考證,它出於《國語·周語》:「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意思是栽樹成行,標明道路,途中設館舍,接待過往官員和信使,這是周朝就已制定的交通法規。可以斷定,這就是一處古代郵政驛站和官道官員休息站。鄙,是距離國都很遠的地方,古時稱50里為近郊,100里為遠郊。「鄙,距國(都)五百里」,邊鄙,即有人居住的偏遠鄉村。在遠離大城市的交通要道旁,設站來接待過往信使和官員,這就是「立鄙守路」的意思了。秦始皇在修筑弛道時也是「十里設亭,三十里設驛」。雖然「立鄙守路」現存不足200年,但它有沒有可能是秦始皇時代井陘古道驛站點的傳承地?
但我們無心觀賞這些古蹟,一心惦記著古道,我們疾步上行,但見黃色清漆護欄內,古道顯現了:秦皇古道——石頭路基上,兩道深深的車轍,簡直就是活生生的現代鐵路,蜿蜒上行,消失在叢林中。看到車轍的那一眼,我也被這深深的道痕震懾住了。如此年代悠久、前所未見的歷史陳蹟,真的讓人震撼!我彷彿也置身於「車同軌」時古車馬隊伍中憑軾結轍中,車馬絡繹,不絕於道!可見這條古道的繁盛和久遠,否則,不可能留下如此憾人的轍痕!《史記·淮陰侯列傳》記載說:「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看看眼前的情形,別說車馬並行了,就是想改行轍道都很難,大家只能順轍而行,久而久之便「如出一轍」了。
秦皇古驛道風景區管理處處長杜寶義處長告訴我:兩車轍內徑1.05米,外徑最寬處1.35米,現存道寬2.85米。秦朝「車同軌」規定是6尺,相當於現在的1.1米。這無疑是秦皇古道!這是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古道之一,秦皇古道也凝結著古人的智慧和艱辛。聯合國世界遺產調查員亨利·克利爾考證,這條古道比羅馬古道還早了100多年。而杜寶義處長則說,其實根據史料查證,秦皇古道比羅馬古道要早上1300年。井陘古道之所以得以局部保存,得益於清末修筑正太鐵路在井陘險路改線,人們才逐漸遺忘了這一大約7公里險惡難行的地段。
井陘口東天門關城——連接秦晉、燕趙的要衝。關城下有兩條長達18米,最深處達尺餘的車轍,這是最險最窄的一段。這段路基岩石面明顯低於兩側,這便是「燕晉通衢」之孔道。剛建成道路時,路面較高,依托路面加蓋關城,車水馬龍長時間車輪軋壓同一地方,車轍深到一定尺寸,路基凹凸不平,凸石便托起車體不能行進,工匠只好在關城下把高於車轍的路面鑿平,再凸再鑿,東天門城下通道已向下鑿了近2米的石基。算起來,到1907年正太鐵路開通,大約500年路基就要鑿平一次,於是形成了今天這個見證滄桑歲月的關城門洞。東天門是一座雙關城,分東閣、西閣,兩閣相距不足50米,分扼白石嶺東西兩峰,屯兵把守,互為依托,渾然一體。西閣關城下為人工鋪石,中間行車軋壓部分明顯可以看出換石的痕跡。大概這就是六方面石吧。
井陘素有「太行八陘第五陘,天下九塞第六塞」之稱。《呂氏春秋·有始》有「何謂九塞?」的描述,井陘為第六塞。《太平寰宇記》云:「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陘,燕趙謂山脊曰陘,下視如井,故為井陘。」公元前229年,秦將王翦伐趙之戰;公元前204年,漢將劉邦以少勝多的背水之戰;公元756年,唐將郭子儀、李光弼殲滅叛將史思明,平定安史之亂;公元1900年,清將劉光才抵抗八國聯軍的庚子大戰都發生在這裡。
韓信談兵臺似乎依然在傳頌當年背水一戰的以弱勝強的輝煌業績。不遠處就是韓信手下敗將趙國守軍陳余的衣冠墳墓。
井陘保存一百里的古道,是當年最重要的「馳道」之一。
秦始皇統一中國後的第二年(公元前222年),就下令修筑以咸陽為中心的通往全國各地的弛道,因此說弛道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國道」。
古驛道的青石板上還殘留著遠古時期古生物魚蟲的化石痕跡,杜寶義告訴我說,這裡的每一塊青石都值上萬元,還真有人開價想買,但這些都是文物,再高價也不能賣!
路邊平緩處有一塊石坪,刻石碑「秦始皇歇靈臺」。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最後一次東巡,病死沙丘宮,胡亥、趙高、李斯繞道北行,「遂從井陘抵九原」,走的就是這段唯一通道。因盛夏七月酷暑難當,雖然把秦始皇遺體放在溫涼車裡(閉之則溫,開之則涼,可以息臥的轎車),但時間一長,還是散發出了屍臭,引得蒼蠅逐臭而來。趙高獻計,命令隨從官員每車裝一石咸鮑魚,用來混淆秦始皇遺體的臭味,古來民間就有「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的說法,於是一行人臭上再加腥臭,臭烘烘趕往咸陽。車行至井陘,關隘路窄,卻非常陰涼,是歇息的好地方。這位千古一帝生前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裡會是他的冥冥西歸路,在此之前,他創造了空前偉業,在此之後,他留下了千古遺恨,隨他同行的3個陰謀家「沙丘政變」提前結束了秦帝國的浩浩皇權。
多少將軍經行處,冷月無聲,鐵馬金戈逶迤遠去。一代帝王的豐功偉績已經隨著歷史的煙雲消散,而古道依然躺在山野之中,靜靜地訴說著秦王成就霸業的歷史,傾聽著數千年來的燕趙悲歌。
飛狐古道今古事
我們的車子到達淶源縣進城路口,迎面扑來一個雕塑——凌空飛躍的一隻人狐。
飛狐,這個靈異詭秘的名字,人們對它並不陌生,金庸先生的武俠名著《雪山飛狐》、《飛狐外傳》幾乎家喻戶曉、盡人皆知。但是人們並不瞭解,歷史上這個名字屬於淶源,屬於淶源和蔚縣之間的那條著名的「飛狐道」,也就是太行八陘中的第六陘——飛狐陘。
飛狐在淶源人心目中是聰明、善良和美麗的化身。在縣城白石山酒店,劉春陽局長笑著對一位北京來的律師說,想請他出面和金庸先生打一場官司,理由是金庸先生用「飛狐」名侵權案。我說這主意不錯,關鍵不是誰輸誰贏,而是借金庸小說的影響力來張揚淶源的「飛狐」文化。
淶源西漢時期稱廣昌,隋朝以後到明洪武3年起更名為飛狐,應該有700多年歷史了吧?後來又改回廣昌,到了民國3年更名淶源,淶水的源頭的意思。《廣昌縣誌》載「縣東北十里野狐山,相傳有狐食松子成仙飛去。近山人常夜聞狐鳴,縣之舊名以此」。古老的傳說始於商末,傳說,千年靈狐食萬年松果羽化成仙,自野狐山朝鳳凰山飛去。老百姓發現這隻飛狐仙經常變幻為妙齡少女、老嫗、老翁三種形象,在他們遇到災難最需要幫助時顯聖,救人於危難之時,所以大家非常感激這只有道的飛狐仙。
飛狐陘是歷史上燕趙通胡的要道,也是北上內蒙、遼東,西到甘綏、西域,南下中州、江浙的重要關陘。歷代都設重兵防守來自蒙古草原遊牧人的偷襲。飛狐陘是古代遊牧民族鐵騎南下的通道之一。蘇東坡在定州時曾有《詠雪浪石》,稱道「飛狐上黨天下脊」,陸游也有「三更雪壓飛狐城」的詩句。
從淶源伊家鋪向東北登上山梁,是飛狐古道的最高點黑山堡,但公路如今不經過這座山峰。黑山堡也是淶源盆地與壺流河河谷的分水嶺。沿公路向北,翠屏山中有一條大裂谷,又稱飛狐峽谷。翠屏山大裂谷北邊有北口村,翠屏山像牆一樣在這裡擋住去路,到近前才能發現峽谷的裂口。扼守飛狐陘北口的飛狐關就在這裡,但關城今已無存,只在附近留下一座敵臺。
這段二十多公里長的山路是古道中最壯觀的。兩邊的峭壁都是直上直下,有數百米高,峽谷的寬度最多隻有50多米寬,最窄處僅有20來米。傳說楊六郎射穿過路上的一座山峰,留下了一個圓圓的「箭眼」。「一柱香」則是兩山絕壁之間的一座奇麗突兀的石峰,車行至此,不得不虔誠駐停片刻,觀賞一番。
飛狐古道與「太行八陘」其它古陘道不同,其它古道只涉及兩省之間的交流,而飛狐古道卻涉及南北方數省市之間的交流。特別是明清時代,飛狐古道南來北往的客商和運輸貨物的騾幫成群結隊,商人驢馱騾運各種物資,源源不斷,絡繹不絕,晝夜不停地往來穿行于飛狐古道之間。這些騾幫北上時,馱著運來了江南的絲綢、茶葉,京津地區的日用百貨、中原的小土布、棉花,淶源等地的紅棗、柿子、核桃等,過了飛狐古道之後,至宣化、張家口,有的沿途卸貨,即為終點;有的越過蔚縣、陽原、懷安、宣化、張家口,踏上張庫大道,或直達壩上草原,或繼續越過大沙漠,走向蒙古高原,直達俄羅斯。轉身南下時,運走了草原和塞外的毛皮、肉、奶製品、雜糧、老酒以及蔚縣的煤炭、麻繩、藥材、小米、窗花、沙鍋、大瓮等,越過飛狐古道,走向冀中平原,走向京、津、滬、粵,走向蘇杭,通往武漢襄樊的碼頭。飛狐古道的北口,即今天的北口村,就成為南北物資的集散地,人們稱它為「紫荊關外旱碼頭」。
由於往來穿梭的客商源源不斷,飛狐古道沿途興起了很多貨棧、客棧、店舖,騾幫可以隨時歇腳、餵飲;客商可以隨時憩息、打尖。不論南來還是北往,都是客至如賓,照顧週到,熟者如老友重逢,生者可以「停車聊問俗,啜茗且看山」。飛狐古道在歷史上走成了一條經濟長廊。
兩千年來,飛狐古道承載了太多的文明與詳和,也經歷了太多的硝煙與血淚,見證了太多的分裂與媾和。可以說它是牽動中原王朝和高原政權比較敏感的一根神經。
古道兩旁你會感覺到蒼黃的土地和聳立其上的高大煙墩扑入你的眼帘。尤其進入狹長的山溝,抬眼張望,東側山樑上一排溜烽火臺消失在遠山的煙嵐裡。這些孤傲、冷寂的土墩和石臺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今天的手機塔,不難想像,在那漫長的農耕、遊牧時代,烽火狼煙已經是很先進的信息傳遞工具了。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馬蹄梁。劉局說他小時候聽老人們講,馬蹄樑上有許多巨大的馬蹄子印,是當年楊六郎帶兵與遼軍作戰留下的,當時自己篤信無疑。長大後他出於好奇,帶著疑問,曾幾次探訪馬蹄梁,去尋找是否有老人們描述的那些馬蹄子印記。幸運的是,儘管梁頂上由於上世紀九十年代修淶蔚公路,現代化的機械已經將古老的道路鏟得沒有了痕跡,但在新推出的路基上同樣有大面積的環狀印記,仔細觀察,酷似馬蹄子印,難怪古人會有那樣的想像力。我看過劉局拍攝的那些照片,十足的馬蹄印跡,但劉局說,那是天然的岩石,馬蹄梁是奧陶紀的灰岩,由於特殊的沉積環境,形成許多環狀、半環狀的燧石條帶。這些條帶,硬度相對較高,抗風化能力較強,經過時間的消磨,自然就像是傳說中楊六郎戰馬蹄子印留下的「化石」。
站在這成片的「化石」上,眼前似乎隱約看到奔騰的戰馬揚起的衝天黃塵,耳畔呼呼作響的風聲裡似乎裹挾著憾動山谷的喊殺聲。
古老的飛狐也已飛向朝歌,遁入塵封的歷史,經過脫胎換骨的重新羽化又在金庸先生的筆下重生,演繹成為胡一刀、苗人鳳、胡斐、苗若蘭們的諸多故事。但紂王城、飛狐城的瓦礫卻靜靜地沉睡在厚厚的黃土之中,那黃土地上一歲一枯榮的野花和荒草,毫不介意它生長的地方曾經有過怎樣的悲歡離合、生別死離,與人類文明一起,毫不留情地把今天繼續變成過去。
飛狐古道已經所剩無幾,幾乎被現代開發的公路所取代了。作為千年古道,已經完成了它工具意義上的使命,留下的,則是厚厚的文化的堆積物。而今的人們,享受現代文明的便捷和舒適時,是否一定要改變「千古一陘」的困厄。這悠悠的歷史和煌煌現實,難道就不能尋求到一條和諧共生的路徑?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有詩云:「太行之路能摧車。」明王世貞《適晉記行》中也說:「車行太行道,如浮滄海,帆長江,身居危險之境。」古時難行的太行八陘曾是重要的軍事關隘,而今太行山上已有了無數通途。然而太行八陘並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逝。「千秋不易太行道,百裡難載中華史」,套用一位專家的話:太行陘,作為極其珍貴的自然與人類文化遺產的綜合體,它的價值將永遠和太行山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