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以來,北京市連續發生兩起影響較大的公共安全事件,一是5月4日發生在廣渠門附近的持刀傷人案,二是5月3日發生、並引發5月8日大規模群體事件的袁莉亞墜亡案。這兩場事件各有不同特點,但共同點在於,在全國各地群體性事件不斷的背景下,首都北京作為「首善之區」的神話敲響警鐘。
作為權力中樞,北京每年配備大量警力維護中央及北京市各機關的安全。與此相聯繫的必然產物,就是市區範圍內治安相對良好,因此被稱為「首善之區」,當地居民也頗引以為自豪。儘管不乏小偷小摸等普通治安案件,但在全國各地每年數萬起群體性事件的背景下,北京的良好治安更加顯得獨樹一幟。這種氛圍甚至在其他一線大城市中都難以相比,例如,上海膠州路大火後、20萬人「頭七」祭拜的大規模聚集,在北京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方面,5月4日廣渠門持刀傷人案表明,社會戾氣可能突破常規治安案件範圍,演變成小規模、然而劇烈的暴力事件。根據官方通報,行凶人李敬輝5月3日剛剛來到北京,因感情受挫,次日就持刀劫持私人汽車後刺傷車主,並在街頭對不特定目標持刀行凶,共刺傷三人,自己也在拒捕過程中受傷,因搶救無效而死亡。
廣渠門持刀傷人案還只是一起常規刑事案件,要論慘烈程度,既比不上多年前的建國門槍戰,也比不上近年來京郊地區頻傳的滅門血案,但是它的無目的性,和一年前發生的「地面塌陷熱水管斷裂燙死行人」一樣,特點在於都是隨機出現的,防不勝防。儘管軍警密佈,但並不能彌補這種隨機不幸帶來的安全感下降。
另一方面,因打工女孩袁莉亞之死而引發的群體性抗議,對於北京來說則是具有象徵意義的標誌性事件。除了零星的上訪訪民堵路之外,因小人物之死發酵成為集體抗議,這種群體性事件在北京是極為罕見的。北京民眾以往只在電視和網路上看到的各地爆發的類似事件,幾乎是自從1989年以來第一次發生在自己身邊。
袁莉亞之死的真相現在尚未水落石出,但官方的處理手法,卻可以說和各地大同小異:封鎖現場—隱匿監控錄像—隱匿屍檢報告—宣布自殺—迅速火化屍體—聲稱受害者家屬情緒穩定—防範媒體—宣傳部門下指令禁言。但這套手法已經失去了民眾最基本的信任,並從反面刺激他們更多的「陰謀論」想像。"自主高墜"的術語,成為嘲笑調侃的對象。「保安輪姦」、「面試輪姦」等各種版本傳言不脛而走,而官方最有力的應對動作,則是5月9日宣布抓獲一名「謠言傳播者」。
當然,就示威本身而言,北京警方並沒有掉以輕心,對這場發生在天安門正南方6公里、千人左右的小規模示威保持了高度警惕。據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大陸媒體人現場觀察,北京警方極可能抽調了城八區的各區分局支援,現場一線警察達到4000人之多,以及警犬、城管和「紅袖箍」(治安志願者)輔助,各級警力高調地配置在顯眼位置,上空還有直升飛機盤旋,顯示出警方力圖造成「外在的高壓態勢」。
經歷了1989年的天安門運動,北京對任何大規模人群聚集都抱有高度警惕,是不難想像的。但這次「京溫事件」規模雖小,但卻意義重大。自「群體性事件」在中國作為「騷亂」的代名詞為人熟知以來,事態分布一直呈現出某種特殊格局,即兩頭捂緊(一頭是北上廣等一線大城市,另一頭則是西藏、新疆等高敏感邊疆地區),中間鬆弛(因此近年來騷亂頻發於廣東河源、貴州瓮安、湖北石首、廣東烏坎、浙江織裡、四川什邡、重慶萬盛等地),而這次「京溫遊行」則突破了一線大城市、尤其是首都「首善之區」的紅線,群體性的抗議從帝國的行省蔓延到首都,此後北京當局或許會更加嚴防死守,但從此北京不能自外於全國,「首善之區」的神話已經破滅。
「京溫事件」並不是一個孤立現象。本臺此前報導已經援引一位觀察者的話稱,這次遊行可以和2011年浙江織裡抗稅暴亂聯繫起來。兩者共同點是:織裡及附近是全國童裝生產基地,那裡經商的主要是安徽人,在備受欺壓之下常抱團,而北京木樨園是北方童裝批發中心,附近的商人很多都是去織裡及附近進貨,很多也是安徽人,兩者人群主體有很大程度重疊。在最歧視非京籍打工者的北京地區,引發擴大版織裡事件的日子並不遙遠。
更加讓人不容樂觀的是,在「京溫事件」剛剛出現在網路上時,就有北京市民在微博上激烈指責「外地人」在北京「聚眾鬧事」、「添亂」,甚至紛紛轉告「安徽人可能要打砸搶」。這種思維定勢,和此前出現的打工子弟教育、非京籍學生高考問題一樣,再次凸顯出北京嚴重的地域隔閡。
相當一批草根民眾的心智、眼光和氣度,被「北京人—外地人」的二分框架牢牢鎖定,他們只看到「外地人」的可惡,卻沒有看到,此次事件的真正意義是,自己的皇城根兒從此和外地沒有本質區別。但是這種洶湧「民意」,卻有可能和非京籍考生等問題一樣,綁架決策者的判斷過程,最終在山雨欲來之時,使這個死結更難解開。加以時日,這種隔閡造成的怨氣,可能會激發出更大的破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