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
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
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
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杳杳寒山道》
寒山子是唐代繼王梵志之後的又一神秘詩僧。唐朝末年,著名高道杜光庭在《仙傳拾遺》一書裡這樣記述他:「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大歷中隱居天臺翠屏山。其山深邃,當暑有雪,亦名雪岩,因自號寒山子。好為詩,每得一篇一句,輒題於樹間石上。有好事者隨而錄之,凡三百餘首。多述山林幽隱之興,或譏諷時態,能警勵流俗。桐柏征君(即桐柏宮道士)徐靈府序而集之,分為三卷,行於人間。十餘年忽不復見……」這首《杳杳寒山道》,就是詩僧描述寒山空寂清冷,充滿禪味的代表作。
詩中主要寫作者居住天台山寒岩時親眼所見山路及其周圍的景致。首二句「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即描述這條山道的形勢和位置。一條幽深莫測、寒氣侵人的山路,盤繞在寂寥冷落的山澗邊。「杳」,《說文解字》析為「冥也」,日在木下,言其昏暗幽遠;「落落」,草零木落,原指蕭疏荒涼或落葉堆積。一指天色一指景色,「杳沓」、「落落」的迭字連用,把人引入冷森森的奇特境界。這兩句詩先言山遠途偏,後敘谷荒水寒,二句連起來,開拓出一個幽深荒僻的空間,遠離塵囂的山中氣氛籠罩全篇。
「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這是從聲音上描摹寒山道的靜寂寧遠。詩中連用「啾啾」、「寂寂」兩個迭字句,更富於變化。「啾啾」,以細碎淒切的鳥語反襯出山路的清幽;「寂寂」,以闃無音響的冷寂說明人跡罕至。「啾啾」、「寂寂」的強烈對比,以有寫無,所謂:鳥鳴山更幽,而更增其幽淒之感。首句言色,此句談聲,由色入聲,可知聲稀時有時無,彷彿難辨,是純山中人才能道得。
如果說前四句以寫山路的靜態為主,那麼以下兩句「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則已轉向動態描畫,著意表現詩人頂風冒雪的自我形象。「淅」,撒米聲,這裡指風過林葉,如撒米般有質感,並用面接,更增其可感之涼,必與體溫不同,才能辨之。詩歌寫到這裡可謂聲色觸覺,層層近來。「淅淅」是風過陣陣,「紛紛」是雪落不停,與前面聽覺上的不時點破寂靜的空白的無規則鳥聲相比,這兩句呈現的都是一些感覺劇烈的節奏運動。隨著迎風踏雪而來的詩人,山路周圍頓時充滿生機,從而打破一直凝滯不動的氛圍。「風吹面」、「雪積身」,表明詩人正沿著這條寒山路攀登,進入深山,直上高峰。
最後兩句:「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以抒寫詩人的情懷作結,情中見景。「朝朝」,「歲歲」,屬長短不同的時間概念,而迭字連用,同樣可言時間之悠長。也就是說,詩人長期置身於深山密林之中,經常見不到陽光,因而不知時序的變化。甚至分辨不出春去秋往,以示其超然物外的冷漠心情,與前面孤寂幽深的山路描寫,很自然的融合為一體。如果說,前面六句是景中含情,那麼結尾兩句則是情中寓景。兩種表現手法巧妙結合,使詩中的情與景達到水乳交融的藝術效果。
全詩八句,每句都連用疊字。可謂前接詩經《碩人》,後啟李易安《聲聲慢》,是疊字之千古佳作。詩用疊字最難,用得不好,便就入於繁複。可是寒山子在這裡連用疊字,由於變化層出,所以讓人看上去感到別具情狀,意境深遠,可謂因難見易,妙手拈來。不僅如此,迭字的連用,還可以使作品進一步獲得整齊的形式美和迴環的音樂美。從整體上來看,「杳杳」具有幽暗的色彩感,「落落」具有空曠的空間感,「啾啾」言有聲,「寂寂」言無聲,「淅淅」寫風的動態感,「紛紛」寫雪的飛舞狀,再配上整齊的形式和音樂的美感,把個寒山的山、水、風、雪、境、意,交互組合成為一個清冷幽靜而又充滿禪味的整體。正如陳慧劍《寒山子研究》讚美此詩說:「美得像仙境,靜得像永恆,幽得像古廟,荒得像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