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09月20日訊】在宋代,科舉制度日臻完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深入人心。許多讀書人,無論出身富貴之家還是白屋寒門,都把讀書作為步入仕途、實現人生價值的「敲門磚」,出現了大批異常刻苦、特別發奮的典型。范仲淹「劃粥斷齏」,晝夜苦學,終於金榜題名,經綸濟世之才得以施展,成為了一代名臣;司馬光「患記問不若人」,爭分奪秒,以勤補拙,「用力多者收功遠」,成為了一代名相。而同時代的邵雍,也是這樣一個「讀書種子」,不過,與范仲淹、司馬光們不同的是,他走的不是「學而優則仕」的科舉之路,他通向人生理想的道路更曲折,更艱辛,也更傳奇。
一、讀萬卷書 行萬里路
邵雍(1011—1077年),字堯夫,範陽(今河北涿縣)人。邵雍大致生活在宋真宗、宋仁宗時代,這一時代,恰是宋代倡導讀書最力的一段黃金期。宋真宗《勸學詩》曰:「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給了讀書人莫大的希望;宋仁宗當了四十二年的太平天子,沒有顯赫的拓疆征伐之功,但他慧眼識珠,廣羅人才,如唐宋八大家歐陽修、曾鞏、王安石、三蘇等宋代六家均為他所發現啟用,包拯、晏殊、范仲淹、文彥博等名臣名相也都得到了他的提拔,仁宗時期,可謂群星燦爛,人才輩出。
邵雍受時代風氣所感染,從小讀書用功。十多歲時,他隨父遷居共城(今河南輝縣)後,讀書更加努力。為了專心學習,他在離家不遠的蘇門山下百源(今稱百泉湖)之畔,另筑一室,閉門謝客,海量讀書。《宋史·邵雍傳》說他:「於書無所不讀,始為學,即堅苦刻厲,寒不爐,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數年。」冷不烤火,熱不揮扇,晚上靠靠,囫圇一覺,第二天又接著苦讀,這就是邵雍青少年時代的讀書圖景和常態。
當時的百源是遠離繁華、偏於一隅的冷清之地。而邵雍之所以結廬於此,喜歡的就是這份冷清。他幽居於背山面水的蘇門山下,過著異常清苦的生活,砥節勵行,讀書破萬卷,如此數年,學業果然大進。不僅要「讀萬卷書」,而且要「行萬里路」,邵雍溯黃河、越汾水,考察江淮流域,周遊齊、魯、宋、鄭這些古國的故城廢址,用腳丈量古人文化的跨度,探索他們思想的源頭。經過數年艱苦的遊歷,邵雍眼界大開,幡然頓悟說:「道在是矣!」從此,他回到家鄉,著書立說,不再遠遊。
作為有志於整理國故、傳承儒家經典的邵雍,他在學術道路上最幸運的是,遊歷歸來後,遇到了一位滿腹經綸而又善於培養「讀書種子」的好老師李之才。其實,邵雍隱居於蘇門山,既無科舉功名,又無著作問世,布裘蔬食,生活困頓,除了一個愛讀書的名聲外,幾近潦倒。然而,就是他這一愛好讀書的名聲,卻引來了地方官共城縣令李之才的主動造訪。據說,宋代易學從宋初的陳摶傳至種放,種放傳至穆休,穆休再傳李之才,源遠流長,一脈相承。易學大師李之才聽說了邵雍的苦讀事跡後,專程趕到蘇門山,叩開了邵雍那低矮的茅廬,兩人促膝交談,不亦樂乎。李之才驚異於邵雍的好學和博學,主動提出把滿腹經綸傳授於邵雍。邵雍當然求之不得,遂拜倒在李之才門下,遍習物理、性命之學,鑽研《易經》。十分難得的是,邵雍師從李之才後,不僅盡得真傳,而且多有創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結合自己的心得,寫作了《皇極經世》、《觀物內外篇》、《漁樵問對》等一系列學術著作,自創「先天學」,成就了自己的學問體系,震驚了學術界和士大夫階層,對當時和後代哲學思想,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享譽當時,名垂後世。
二、德才兼備 內聖外王
邵雍的一生,與洛陽(今河南洛陽市)結下了不解之緣。
洛陽作為北宋的西京,位於中原腹地,是北宋除首都汴京之外最大的政治、文化中心,文人云集,學者扎堆,有利於開闊視野,交流思想,發展自己的學問。早在親慶歷年間(1041—1048年),三十出頭的邵雍在洛陽授徒講學時,就有定居洛陽之意。
宋仁宗皇佑元年(1049年),邵雍從共城接來雙親,在洛河之南,闢地筑屋,開荒耕種,從此定居洛陽。正是這一重大選擇,使邵雍這位當初名聲不顯的學者,通過廣交朋友,博採眾長,更好地充實了自己的學問體系,同時,也獲得了更多博學鴻儒的認可,學術思想廣泛傳播。
定居洛陽之初,邵雍一家外無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之童,家徒四壁,生活困頓,一度到了靠自己打柴做飯、侍奉雙親的境地。不過,邵雍不以貧困為憂,不露慼慼之窮,讀書耕種,平和淡定,講學交友,不亦樂乎。
邵雍不單平和淡定,而且德氣粹然,胸懷寬廣,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具有大家風範。他高才絕學,卻從不炫耀,交流學問,也不以一己之見強加於人,謙虛謹慎,休休有容。與人交往,無論長少貴賤,一律以誠相待,而且整日春風,笑臉常開。與人交談,「樂道其善而隱其惡」,總是表揚人家的優點和長處,包容人家的缺點和短處。王安石推行「熙寧變法」,遭到許多士大夫的牴觸,有的甚至挂冠而去,以辭職的方式表達堅決的反對態度。邵雍那些在州縣任職的門生故舊,為此專門寫信給他,徵求他的意見。邵雍儘管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對新法,但他認為以挂冠去職的方式反對,於國、於民、於己都不是明智的選擇,他認為嚴法寬施,才是國家對地方、官員對百姓負責任的態度,所以他每次在回信中,都會誠懇地規勸他們說:「此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賜矣。投劾何益耶?」
邵雍的胸懷和品質,不僅為他贏得了學生們的欽佩,也贏得了朋友們的特別尊敬。富弼、司馬光這些名相退休後,都在洛陽定居。邵雍雖然一介儒生,一貧如洗,甚至在年齡上都比他們小了一大截,但這些聲振寰宇的老宰相們,卻都以結交邵雍這位後生為榮。他們與邵雍杖屨往還,高山流水,過從甚密。他們不但敬重他、宣傳他,而且還傾囊相助,合資為他興建了一座面積碩大的莊園。莊園內小橋流水,田連阡陌,單住房就有三十多間。邵雍欣然笑納之餘,把莊園命名為「安樂窩」,在詩作中表達了自己的由衷感謝之情,詩曰:「重謝諸公為買園,洛陽城裡佔林泉。七千來步平流水,二十餘家爭出錢……」
這些士大夫們為什麼會對一個既無顯赫家世,又無半點功名的布衣平民邵雍如此慷慨呢?這是因為,對於當時的士大夫來說,學問才是結交的紐帶——不是金錢,著作才是身份的象徵——不是權力,品德才是人生的瑰寶——不是鑽石。他們與邵雍之間,是通過才學品德締結起來的關係,是真正的雲天高誼,君子之交。
士大夫不僅在物質上資助他,還對他尊敬如師長。春秋季節,晴好之日,邵雍常常乘一小車,由書僮牽著,興之所至,隨意出遊,舒適而愜意。士大夫對邵雍的生活起居特別關注,就連他車子的聲音都特別熟悉,一聽到邵雍車來的聲音,大家爭相出門迎候,一旦接到邵雍進門,兒童和廝役們都奔走相告說:「我家先生來了!」歡快之情,溢於言表。有的士大夫,甚至裝修出專門的房子,等待邵雍有空前來居住。無論是士大夫家族,還是平民家庭,每每父對子、兄對弟的教育中,常常會拿邵雍作比喻,說:「毋為不善,恐邵先生知。」賢良的人喜歡他的德行,不賢良的人悅服他的感化,一時間,洛陽人才輩出,忠厚之風天下聞名。至於全國各地的士大夫,無論是專程前來還是路過洛陽,不一定會去造訪官府,但一定會去拜望邵雍,遠道而來的理學家程顥,就在一次拜望邵雍之後,由衷慨嘆道:「堯夫,內聖外王之學也!」
三、終生不仕的白衣卿相
年輕時的邵雍,也曾像范仲淹、司馬光們一樣,希望通過科舉這一「敲門磚」,投身仕途,進軍科場。及至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洞悉草木之情、古今之變,深諳天地之運化、陰陽之消長,尤其是大通物理、性命之說後,如同鳳凰實現涅槃,修行者得到徹悟,一夜之間改變了初衷,從此歸隱於田園山水間,讀書著作,安貧樂道,不問仕宦。
邵雍非但不主動參加科舉考試,而且對於朝廷的免考授官——這種一步登天的終南捷徑,都一一拒絕。嘉祐六年(1061年),宋仁宗下詔求賢,要求各地方官廣泛察訪,舉薦人才,西京留守王拱辰舉薦了邵雍。宋仁宗早知其名其學,立即授予邵雍將作監主簿,邵雍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好友富弼知道邵雍經濟拮据,希望官員身份和待遇能改變一下他的生活狀況,勸他說:「如不欲仕,亦可奉致一閑名目。」意思是挂個名,可以光吃空餉不履職,一來順了朝廷納才招賢之意,二來解決了生活上的後顧之憂,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但邵雍是磊落奇偉的真君子,決不做這種無功受祿、名不正言不順的事,斷然拒絕了富弼的好意。
熙寧年間,年輕的宋神宗為圖振興,大力啟用人才,在科舉一途之外,還要求各地大力薦舉逸士,不拘一格降人才。御使中丞呂誨、三司使吳充等人,聯合推薦邵雍。宋神宗接受他們的推薦,任命邵雍為秘書省校書郎、潁州團練推官,但倔強的邵雍又推辭了。宋神宗求賢甚切,連下三道詔書給邵雍,要求他接受朝廷的任命。邵雍看到實在推辭不掉,只得先應承下來,但隨後就以疾病纏身為由,堅決不去赴任。他還在詩歌《不願吟》中明白地表達志向,詩曰:「不願朝廷命官職,不願朝廷賜粟帛。唯願朝廷省徭役,庶幾天下少安息。」
邵雍兩次拒官,是他潛心學問不求宦達的表現,是他安貧樂道不求榮貴的表現。《宋史·邵雍傳》說他:「高明英邁,迥出千古,而坦夷渾厚,不見圭角,是以清而不激,和而不流,人與交久,益尊信之……」足見其人品德行的高貴。溫柔敦厚、從容曠達的邵雍,得到過上至國君大臣的青睞,下至平民百姓的擁戴,卻超然物外,終生不仕,就這一點來說,邵雍邵夫子,真是千百年難得一遇的「白衣卿相」啊!
熙寧十年(1077年),講學著作一生、朋友門生遍天下的邵雍,在洛陽的「安樂窩」因病去世,享年67歲。邵雍晚年疾病纏身,司馬光、張載、程顥、程頤等曠世大儒們侍湯弄藥,早晚陪伴,如同對待自己的師長。其他文朋詩侶和近鄰交好,時時存問,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邵雍去世後,司馬光等人還出錢出力,為他操辦後事,他們那種樸素而深厚的情誼,堪與日月同輝。同時,朝廷追贈邵雍為秘書省著作郎,賜謚號「康節」,後封「新安伯」,配享孔廟,尊稱「邵子」,給予了很高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