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11月10日訊】男兒自當手挽狂瀾
談到父親,張居禮刻著皺紋的臉上頓時寫滿了遺憾:「我出生在1936年,與父親相處的日子僅有45天,八年抗戰他三過家門而未歸。對父親的抗戰事跡的瞭解大多是他的老戰友、老部下、母親、小媽(張居禮稱張將軍小夫人王玉齡為小媽)的講述和斷斷續續兒時聽到的記憶片斷串起來的。」張居禮邊說邊拿出一疊已經準備好的關於父親的資料:一份張居禮手書的《張靈甫將軍事略摘抄》;一份題為《崇拜偉大的抗戰英雄張靈甫將軍》,落款老部下胡立文記實的文章;一份黃埔軍校將帥錄複印件;一張用紅筆勾畫著國民革命軍74軍軍歌的紙;和一張將軍遺墨複印件。
《張靈甫將軍事略摘抄》中端端正正的楷書這樣記述著:「將軍1903年生於陝西長安東大村,名鐘麟,字靈甫。奇俊英邁、高准巨額、目熠熠有光、體雄偉,與人肺腑然不苟同。1923年畢業於長安中學,歸裡執教,旋考入北京大學,後投筆從戎,初入西北軍駐豫軍官訓練團,復考入黃埔軍校四期。端品勤學,成績斐然,師友敬佩。胸懷大志,嘗曰:‘男兒當手挽狂瀾,砥柱中流。’慕岳飛、文天祥、史可法、拿破崙之為人。民國十五年軍校畢業,派任第二十一師見習軍官。……」
存心必死時可死
張居禮對父親八年抗戰中,竭智盡忠,出生入死,浴血日寇,忠實地履行中國軍人天職輝煌事跡的講述,是從母親看到的唯一一封父親寫給伯父張秀甫的絕筆家信開始的。
家書曰:「此次對日之戰,為國家民族爭生存,兵凶戰危,生死難卜。家人當認我已死,絕勿似我尚生。予果死,堂上雙親,請兄奉養;膝下諸子,望兄撫教;余妻守嫁,聽其自然。」
張居禮解釋說:「將軍在抗戰伊始就將自己的一切置之度外了。1937年8月,日寇征戰我淞滬,51師開赴上海,將軍調任74軍51師305團任團長,參加著名的‘八一三’淞滬會戰。羅店之役與日軍久留米師團鏖戰經月。嘉定作戰的時候,面對武器裝備遠遠優於國軍的日寇蜂擁衝鋒,殺紅眼的將軍甩掉上身軍服,抱著機槍跳出戰壕,身先士卒帶領100多名敢死隊員迎頭痛擊,殺得日寇丟盔卸甲,抱頭鼠竄。他率團又連續打退敵人七次衝鋒,打死打傷日寇800多人。這次上海保衛戰中,父親以勇猛果斷,指揮有方贏得全團官兵的愛戴。當時有名的《申報》和《大公報》都曾報導過51師的英勇作戰。
1937年12月,在上方鎮一帶,淞滬戰場下來還未及休整,將軍就率305團投入保衛南京戰。對於戰場上的生與死,將軍對部下的詮釋是鐵血軍人式的訓示:‘作戰須步步求生,而存心必時時可死!蓋有光榮戰死之決心,乃能作絕處逢生之奮鬥!’將軍這樣要求部下,自己更是以身示範。給伯父的家信就是此前寄出去的。」 張居禮崇敬地稱父親為「將軍。」
他回憶說:「我清楚地記得1991年6月8日,將軍的老部下劉光宇從臺灣專程來西安看望我們全家時告訴我,在中山陵外阻擊戰前,將軍親率他所在的全團官兵,遙拜國父陵寢誓與首都共存亡,全場為之感泣,士氣高漲。在衝殺中,將軍左臂中彈血流如注,仍指揮戰士邊打邊撤,部下勸他隨傷兵過江到後方就醫,他勃然大怒:‘昔日項羽兵敗,猶不願渡烏江,我豈能因傷渡長江?當與敵決以死踐誓言!’負傷的將軍裹傷續戰,在他的感召下,官兵無不感奮力拼。305團終於在夜戰中奪回了陣地,把日軍堵在南京南郊的大門外。無奈日軍火力猛,國軍士兵死傷枕籍滿戰壕。官兵突圍途中被打散的305團僅剩幾十人,多數士兵壯烈殉國,城池陷落,無數軍民遭殺戮,將軍熱淚盈眶心如刀絞,發誓要報仇雪國恥。」
浴血德安居功至偉
「起來,弟兄們,是時候了。我們向日本強盜反攻。他,強佔我們國土,殘殺婦女兒童。我們保衛過京滬,大戰過開封,南潯線,顯精忠,張古山,血染紅。我們是人民的武力,抗日的先鋒。人民的武力,抗日的先鋒!我們在戰鬥中成長,我們在炮火裡相從。我們死守過羅店,保衛過首都,馳援過徐州,大戰過蘭封!南潯線,顯精忠,張古山,血染紅。我們是國家的武力,我們是民族的先鋒!起來!弟兄們,是時候了。踏著先烈的血跡,瞄準敵人的心胸,我們愈戰愈勇,愈殺愈勇。抗戰必定勝利!殺!建國必定成功!殺!」張居禮拿著紅筆勾畫著國民革命軍74軍軍歌的紙,心情複雜地說:「這首軍歌是著名作家田漢在德安大捷後因採訪將軍並被74軍英勇事跡深深感動後,揮筆作詞,由著名作曲家任光譜曲。」張居禮特別強調道:「歌中的每一戰都有驍勇善戰的將軍指揮衝殺在第一線的身影,而張古山之戰使將軍居功至偉,名震天下。」記者在史料中得知,抗戰中唯一一次全殲日本一個師團的戰役就是「德安大捷」又稱「萬家嶺大捷」,而張古山之戰又如何使張將軍在此捷中居功至偉呢?張居禮的回憶將我們帶回到1938年江西德安的硝煙戰場上。
1938年,日寇重兵犯江西。張將軍奉命,對駐守江西德安萬家嶺張古山的日寇進行反擊。德安戰役打響了,日軍步步為營,陣地固若金湯,雙方拉鋸數回合,國軍始終攻克不下,戰局僵持,在討論作戰方案的時候,眾人認為張古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將軍拍案而起,道:「各位都看過《三國演義》,魏國大將鄧艾為攻取成都,出蜀將之不意,帶精兵暗渡陰平,飛越摩天嶺,一舉攻克了江油、涪城和成都。我們也可仿此戰例,大軍從正面進攻的同時,再挑選一批精兵強將,從人跡罕至的張古山背面進行偷襲,以收兩面夾攻之效。」於是,他親率一支突擊隊效法鄧艾輕裝出發,攀木挂樹,穿過艱險的深山峽谷,老林惡水,配合正面部隊進攻,白刃格鬥飛奪張古山。日寇不甘失敗,第二天清晨天剛亮,二十餘架日軍轟炸機就鑽出厚厚的雲層,飛臨張古山上空,飛機的呼嘯混和著炸彈劃過空氣發出的淒厲嘯音,震耳欲聾,頃刻間,張古山上炸翻了天,從遠處望去,張古山籠罩在濃煙火海之中,簡直是一座熊熊燃燒的火山。由於中國軍隊幾乎沒有防空能力,日機異常猖獗,肆無忌憚地作低空俯衝,對準山頭轟炸掃射,而不必顧慮被對方防空火炮擊落的危險,陣地上的人連飛機身上塗的猩紅的膏藥旗也肉眼可見。在敵機劇烈的空襲下,第305團傷亡極其慘重。上午十點,空襲方停,急於奪回陣地的日軍106師團向張古山發起了衝鋒。將軍一身塵土跑上第305團防禦陣地親自督戰。狗急跳牆的日軍頂著山上灑下的彈雨,不顧一切地彎著腰向山上猛衝,直逼第305團的陣地。當部分日軍最終衝上山頂,第305團殘餘的官兵在張將軍的帶領下,上刺刀與敵人展開白刃格殺,刺刀拼彎了,槍管裂了,日軍被打下山。黃昏時分,敵人再度對張古山發動強大攻勢,炮火密集地傾瀉到張古山上。經過大半天的激戰,305團已經傷亡大半,精疲力竭了,為避免更大的損失,以利稍後再戰,將軍不得不將殘部撤下張古山。
入夜,張將軍再次組織起四百餘名精兵進行頑強反擊,奪回了陣地。此後兩軍在張古山上展開了拉鋸,白天日軍憑藉空中優勢攻下陣地,晚上再指揮部隊以夜戰奪回,陣地在激戰中幾經易手,雙方都打得頭破血流,與日寇鏖戰五天五夜,張古山上直殺得屍山血海。兩軍交戰勇者勝,張將軍在第74軍人送外號「猛張飛」,張飛真的玩起命來,對任何對手都是一場災難,張古山成了日軍的噩夢。在他的頑強作戰之下,日軍最終再次被趕下張古山,任憑敵軍再怎樣狂轟濫炸,身中7塊彈片的將軍,始終將陣地控制在自己手中,牢牢堵死了日軍106師團的生路。
在整個萬家嶺會戰中,日軍整個一個師團被完全打垮了。據戰後路過此地的139師師長唐永良回憶描述:「人骨、馬骨……沿山麓、沿道路、沿溪流,無處無日兵骸骨,若說五步一屍、十步一馬,並不過分,統計日兵骸骨至少在六千具以上,馬骨至少在千具以上。」
跛腿將軍 捨身忘死
從回憶中走出的張居禮從資料中拿出那份題為《崇拜偉大的抗戰英雄張靈甫將軍》的記實文章,說:「這是從1938年就跟隨將軍的老部下胡立文撰寫的回憶,回憶錄中說,他在德安大捷後看到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第五處處長、著名作家田漢到江西前線採訪張將軍,編寫了話劇《德安大捷》,張將軍以真名真姓在劇中出現,從此名震天下。」將軍的威名使人敬仰,將軍的雄姿使人生畏,而戰場之外,更能看出將軍的本色。
據胡立文回憶:「1938年11月,我們所在的74軍調長沙休整,正值著名的長沙大火後,市區一片紊亂,百姓無家可歸。將軍心痛之餘,立即帶領官兵幫助百姓在瓦礫灰燼中重建家園,深受長沙百姓愛戴。將軍在打仗、軍訓時的確是威嚴令官兵敬畏,平時則是一位崇尚文化、慈愛有加的父母官。我跟隨將軍時雖然已17歲,但個子矮小象個孩子,將軍用手摸摸我的頭,親切地鼓勵我好好做事,也從未見過他訓斥過部下。將軍閑時喜橫毫揮墨,被於右任先生讚為奇才。」
1939年3月,將軍率部參加南昌會戰,在一次戰鬥中,右腿中炮彈負重傷,匆匆包紮傷口後他再度投入戰鬥。不久之後的上高會戰中,他腿部再度被炸斷。手術後不久,將軍在報上看到戰時軍人不宜出國養病的新規定,不顧英國醫生再治療一月可以痊癒的勸阻,說軍命不可違,軍人死不足惜,何惜一足,傷未癒便提前歸隊,從此他留下了殘疾,走起路一跛一拐,被親切地稱作「跛腿將軍」。
將軍所在的74軍是一支抗日英雄部隊,在軍長王耀武將軍的率領下幾乎參加了抗戰8年內所有國民革命軍針對日軍的重大戰役,斃傷日寇無數,屢挫日軍精銳,被譽為抗日鐵軍。將軍也因戰功一再擢升,幾乎年年晉級受獎,由團長而旅長、副師長、師長、副軍長、軍長。常德之役,被蔣介石譽為「模範軍人」。湘西會戰,他獲得美國金質自由獎章,也被視為「常勝將軍」。
採訪結束了,張居禮長長地舒了口氣,寬慰地說:「兩年前,小媽王玉齡和弟弟從美國回來,我們全家在上海浦東天逸靜園為將軍舉行了靈葬安放儀式。因為海外、臺灣的老軍人們思念著大陸故土,魂兮歸來是他們的願望。」
「父親是一位好父親,好將領」
「其實,我父親和文學作品中的父親是有很大差距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夠那麼寫,那麼演……尤其文學作品裡說我父親是被殺的,這一點,我感到就很不尊重現實,好在這次電視劇中,終於承認我父親是自殺的這一事實,我感到很欣慰,這是一個進步。」
「我父親的老部下劉光宇告訴我,我父親不抽煙、不喝酒,我也不喝酒、不抽煙,這好像是天生的,一沾菸酒就難受。」
「還有,文學作品中,把我父親描繪成一個暴唳的人,經常謾罵部下,其實,父親對待部下和士兵,都是愛兵如子,經常幫助接濟有困難的部下和士兵。這一點,給你說個事實:孟良崮戰役,有一個部下,結婚不久,妻子剛生下孩子,當時父親就不讓他自殺,勸他說:‘你不能自殺,你死了孩子怎麼辦?’後來,那個人就換瞭解放軍的服裝往外混,最後還是被抓住了……」
「在訓練中,對士兵要求很嚴也是事實,作為一個帶兵的人,不嚴格要求士兵,那士兵能打仗嗎?」
「總之,我父親當學生時,是一個勤奮好學的學生;當兒子時,是一個孝敬父母的好兒子;當兵時,是一個打仗勇敢的士兵;當將軍時,是一個愛兵如子的好將領……我父親是一個好父親,好將領,我不以他為榮,也不以他為恥。」
當張居禮回憶往事的時候,依然不能從父親被長期臉譜化的歷史情緒中走出來。好在,歷史已經給了他一個公正的答案。
張清芳與張居禮
(按:1966年以前,雖然因為出身,張居禮也遭受到了不少常人沒有遭受到的難堪。但那些都沒像文革遭受的苦難那樣讓他苦不堪言。文革一開始,張居禮就被關進了學校的牛棚,天天挨批,挨罵,挨打,好幾次差點都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