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12月24日訊】有朋自遠方來
1988年10月「周恩來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在天津南開大學召開，顧明（原周恩來的秘書、國務院副秘書長）前往，我任其秘書而隨行。與會者有廖蓋隆（原朱德的秘書、中共黨史研究室副主任）、薛暮橋（國務院經濟研究中心總幹事）、齊赫文斯基（原蘇聯駐華大使、蘇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所長）、岡崎嘉平太（91歲，日本實業界首腦）、韓素音（英籍女作家）等曾與周恩來交往的人士。
（1988年10月，左起：顧明、齊赫文斯基、廖蓋隆）
齊赫文斯基1939年在蘇聯科學院攻讀中國學，其導師維經斯基曾任共產國際遠東部部長，1920年來華結識李大釗、陳獨秀、孫中山、戴季陶等，並幫助創立中國共產黨；1943年起，齊赫文斯基派駐中國，與毛澤東、周恩來交往，1949年任駐華總領事而參加中共開國大典，1950年幫助中國在人民大學創建法學專業。
會議期間，齊赫文斯基的助理瓦西裡，每晚到我房間，以流利的漢語與我徹夜長談。我介紹中國先實行經濟改革的歷程和方向，及鄧小平提倡的「摸石頭過河」，引起瓦西裡的濃厚興趣。
（1988年10月，瓦西裡和俞梅蓀）
瓦西裡曾留學中國人民大學，極為推崇戈爾巴喬夫《改革新思維》並將中文本送給我。畢業於莫斯科大學法律系的蘇聯總統戈爾巴喬夫承認普世價值，實行人道、民主的社會主義，積極推行「開放黨禁報禁，實行根本性的政治改革」。他強調：「1、進一步民主化是黨的中心任務；2、蘇共堅決讓人民知道一切；3、人們有權瞭解過去事件的全部真相；4、一切為了人的幸福。」
民主訴求引發「風暴」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被下臺」兩年，抑鬱去世，各大學的師生聚集天安門廣場悼念耀邦，反對官場腐敗，要求政治體制改革、實行民主法治，爆發了震驚世界的「八九運動」。之後，《人民日報》發布「四二六社論」，把學潮定性為動亂，引發4月27日學生和市民的大規模抗議遊行。5月13日晚，學生開始絕食抗議。
5月15日，蘇共總書記戈爾巴喬夫率團抵達北京，據悉瓦西裡作為秘書隨行，次日要在天安門廣場舉行國事禮賓活動，因數萬民眾聚集廣場而作罷，當時我在廣場的人群中，感受到人民的力量。
5月19日晚上10時，總理李鵬發布戒嚴令，二十多萬大軍以坦克、裝甲車兵臨城下，遭到北京市民攔截和抗議。黨中央、國務院的各方面工作處於停滯狀態，高官們通過秘書瞭解外界信息，憂心忡忡。當時，我在中南海辦公，常抽空騎車到天安門廣場觀看；晚上住辦公室，每每進出新華門，看到中國政法大學師生躺在大門兩側絕食。
6月3日下午，人民大會堂和新華門前，數百軍人以人牆封堵圍觀人群。晚上8時後，我在家中看到電視反覆播放緊急通知：「今晚戒嚴，請廣大市民留在家中，不要上街，違者後果自負。」
6月4日晨，我騎車到公主墳，大街上散落著雜物和許多被棄自行車，在西北角有一隻被截斷的人腳，路邊停著軍車和士兵。復興門橋口向東，燒燬的裝甲車一輛接一輛，望不到盡頭，有的還在燃燒，濃煙滾滾，士兵們站在路邊，沿街建築物上有不少子彈擊中的彈孔。
（1989年6月4日上午，木樨地復興門橋口向東。作者當時在場。王力雄攝）
我到北京商學院（工商大學前身），找到年輕講師姚瀟，其宿舍門上掛著T恤衫。他不願說話，但給我一盤錄音，要我回去聽。他在錄音中說：「昨晚十時，在長安街六部口，我和學生圍著一輛軍用大卡車，勸說車上的士兵不要前行。車上突然射出一排子彈，幾十人應聲倒地，過了片刻我爬了起來，上衣粘著身旁女生的一塊鴨蛋大的血肉。我嚇蒙了，脫下T恤衫，舉著，默默步行10公里回到學校，掛在門上並向本校師生講演。」
6月5日早晨，我騎車上班，沿長安街東行，常要扛著車越過雜物路障。西單路口往東150米處，跪著一具赤裸的屍體，勒住脖子的繩索掛在燒燬的公交車上，車廂上寫著：「殺人犯，他殺死四人！人民必勝。還血債！」暴屍兩天，不見收屍。六部口往東（天安門廣場）的路口被戒嚴部隊封住。
下午4時，我下班回家，經長安街到木樨地，迎面十多人騎車飛馳而來，驚慌高喊：「前面開槍！」我騎車向前三百米，過了復興門大橋，聽到「隆隆」的重型車輛聲和「叭叭」的槍聲，緊接著坦克迎面駛來。我嚇懵了，急忙向右拐入路邊胡同，逃至釣魚臺河邊小路，躲在大樹後面，看到近二十輛坦克和裝甲車一輛接一輛，駛過復興門橋向東去，行進中開槍掃射。
在中南海觀看蘇聯「八一九」政變
「六四」之後，我國的改革開放驟然停止。中南海辦公室閉路電視，每天放映海外最新動態，我得以觀看蘇共「八一九」政變全過程。
事件起因是8月20日戈爾巴喬夫將與九個加盟共和國領導人簽署新的聯盟條約草案，蘇共一些強硬派領導認為，戈爾巴喬夫的改革計畫太過份，新聯盟條約過於分散權力給予各個加盟共和國，他們要在簽約前一天推翻戈爾巴喬夫。
8月19日上午9時，俄羅斯總統葉利欽發布《告俄羅斯公民書》指出：「合法選出的國家總統被罷黜，這是反憲法的政變，要奮起反抗；不能使用暴力解決政治經濟問題，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及其一切決定和命令是非法的；必須無條件地確保戈爾巴喬夫總統能在人民面前發表講話。」
上午11時，坦克、裝甲車隊向俄羅斯議會大廈白宮進發，被越來越多的市民圍住。人們舉牌「法西斯必敗」、「保衛自由」，高喊「審判蘇共」。13時半，坦克、裝甲車隊試圖穿行，被民眾擋住。戒嚴部隊指揮官聲明：「不向人民開槍。」
20日，國家安全委員會（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下令阿爾法突擊隊前往俄羅斯議會大廈逮捕葉利欽，突擊隊到達白宮，因強攻要造成市民傷亡而未能執行任務。
22日凌晨，俄羅斯檢察機關以「叛國罪」和「陰謀篡權罪」逮捕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亞納耶夫、克留奇科夫、亞佐夫等8名成員，其中內務部長普戈已在家中自殺。
23日，戈爾巴喬夫出席最高蘇維埃特別會議，葉利欽以蘇共發動政變而犯罪為由，不顧戈爾巴喬夫的反對，簽署《關於停止蘇共活動的命令》。傍晚，百萬民眾在紅場歡呼蘇共下臺。政變的失敗，促使蘇聯各加盟共和國紛紛獨立，導致蘇共和蘇聯的解體。
當時，我在中南海看到情報人員每天從莫斯科發回的《動態簡報》大都是：「葉利欽是酒鬼，成天酗酒，耍酒瘋，說胡話，不務正業。」這使我為蘇聯的政局擔憂。
民主與專制的較量
「八一九」後，發動政變的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12名成員被逮捕和審判；兩年半之後，被俄國家議會大赦，享受著民主社會的新生活。原國防部副部長瓦林尼科夫將軍等兩人當選為俄羅斯國家議會代表，繼續從政，有的當選州長、議員，有的經商，有的退休而出版回憶錄。如在蘇共解體之前的專制時期，這些政變者將是另一個結局。
2004年，俄總統普京向81歲的亞佐夫元帥授勛，表彰他在「八一九」政變中堅持不向民眾開槍的壯舉。2012年，俄總統梅德韋傑夫向80歲的戈爾巴喬夫授予最高榮譽勛章。
但中國「八九」民主運動則完全是另一種結局：「六四」的血腥鎮壓，及對黨內改革派的清洗，以致中國一黨極權統治延續至今。
現今，中國仍沿襲前蘇聯的「極權」體制和意識，無視民眾訴求，動用軍警暴力維穩，強化專制統治，腐敗盛行，30年的改革紅利被權貴階層竊取，國家政權被利益集團控制，致使民怨沸騰，暴力抗衡事件不斷。中國貌似強大、繁榮，但離世界文明越來越遠。
（本文作於2013年蘇聯「八一九」事件22週年之日，修改於2013年11月3日，前蘇聯十月革命96週年前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