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跑去同事家玩,她拿出一個餅乾盒子,打開,裡面裝滿了她父親寫給母親的情書。有的用的還是當時特時髦的航空信封,封口是藍紅相間的斜條紋,右上角有方方正正的小框,裡面寫著:航空信封。
同事饒有興致地打開信給我們看。這是六零後的典型情書——不談情不說愛,只談理想。至多至多,是寫首不知所云的詩歌。比如她爸爸信中這首「夢」。天空大地鋪墊一番,綠葉紅花謳歌一番,最後從雲霄跌落到凡塵,猶如豬八戒從天宮被扔到高老莊——醒來,一場黃粱美夢。信紙早已泛黃,底下寫著,1983年3月。
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寫情書,不敢捅破窗戶紙,還沒有和對方短兵相接的勇氣。
聊著,同事的妹妹回家了。90後的孩子,剛剛上大學,打扮的比我們都成熟,脫了鞋坐下來就問我們身上的衣服牌子。
幾年前咱們這幫80後還在學校裡追逐打鬧接受體罰,轉眼間,90後已經拎著LV的包擦著香奈兒的粉,嘴上叼著細細的煙坐在三里屯酒吧裡用外語熟練背誦各國潮牌和明星八卦了。很多八卦都是90後給我普及的。比如說範爺的媽當年賣盡家產花一百萬給範爺贖身,現在範爺的出場費按分鐘計算;黛米摩爾剛出道時就是新墨西哥州的一個鄉下女人;而剛剛入土的撒切爾夫人創造了世界上最偉大的食物你知道是什麼嗎?——Bingo!就是你手裡的冰淇淋!
嘴裡不說出幾個外國名字,手裡不拿著幾本時尚雜誌,就說明你身上的普羅氣還沒有洗乾淨,九零後會用手指頭點著你,說你只配去讀青年文摘,Elle和GQ落在你手裡有點明珠暗投。
如果說我們80後這一代對於上世紀的歷史,對那些欲說還休的傷疤還有隱隱的記憶的話,90後就已經向「物質享樂主義」繳械了。沒有品牌沒有明星沒有八卦,日子真不知該如何繼續。義大利的華倫天奴法國的愛馬仕,英國的麥昆美國的CK,就如同地中海的陽光義大利的時裝周,法國的老佛爺百貨以及倫敦大本鐘一樣向我們所有人傳銷了另一種生活的風格和姿態。其實看看父母們的老照片,和我們其實沒有什麼兩樣,當年的飛機頭喇叭褲不照樣是追趕潮流麼。到底什麼東西變了?
我只知道什麼沒變。
像這些已經翻爛了的日記和情書,不管隔了多少年再回頭看,那是結結實實存在的東西,那餅乾盒子裡是任憑徐志摩還是郁達夫都寫不出來的荷爾蒙,濃得化不開,銷不毀也刪不掉;如今山盟海誓可以在微信上群發,發照片必須先ps美圖,感情只求激烈不求持久,頭天微博秀恩愛第二天就三十刀報銷一條人命。我們頭腦中的那些本來堅持的觀念,一些類似於動物本能的根深蒂固的東西,已經開始慢慢動搖了。可我們都還不知道,究竟是我們趕不上了,還是我們守不住了。
咱們80後一代集體變「老」了,開始懷舊了,感覺「不會再愛」了。可我們80後又覺得90後「愛」得太隨便太容易了。大家為什麼都對下一代看不順眼?
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相信大多數人也不知道。我只隱隱覺得,很久很久以前,豬是慢慢長的,雞是慢慢養的,耗子是怕貓的,壞人是怕好人的,結婚是要先談戀愛的,照相是要穿衣服的,同學之間是不互相下毒的,俊男美女是不用硅膠填充的,演員拍戲是不用陪導演睡覺的,白痴是不會當教授的,萬事萬物,是有操守的。
我們不像60後70後那樣曾經對一個理念一個主義有過堅定熱忱的信仰,也不像90後那樣因為沒有歷史的記憶而自信滿滿一路高歌。處在一個被時代過渡了的地帶,大家面面相覷,都有了奪路而逃的意思。可又能逃到哪兒?逃到回憶裡吧,只有在回憶裡我們才能握住點什麼,才能找到點兒存在的痕跡。
我們的心態和生態已經很髒了,太乾淨的東西沒人受得了。
上個月在MAO聽彭坦唱歌,散了之後大家嬉笑著往回走。一個哥們突然憤憤朝腳下吐了口吐沫,說,我覺得這個社會不配擁有孩子。大家突然一下沉默了,誰都沒有說話。
其實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他會迅速忘記自己說過的話,迅速結婚生子,向這個變化太快的社會繳械投降,我們會和所有60後70後一樣,過著最普通不過的生活上著最普通不過的班,偶爾想想那些遙不可及的夢想混到六十多歲退休,說不定還要為養老保險犯愁。我們可能會非常沮喪的發現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
但是所有人必須清楚,我們這一代回答不了這一代的問題。猶如我們照鏡子,看到的往往不是最客觀的自己。上一代也回答不了。因為上一代往往看不慣下一代,這是常理。就像70後說我們80後「暮氣沉沉」,我們80後再說90後「沒有信仰」,心態都有點酸葡萄。
告誡我們80後「莫讓青春染暮氣」,我只想輕輕問一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