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7年4月18日訊】體制一入深似海
一個80後職場女性跟朋友聊天說,她畢業後投入社會體制,在單位摸爬滾打,以業績升職,她以為憑自己的才能和願心可以校正體制弊病,結果換來的是一連串的打擊、背叛。最後不得不黯然退場。十二年,她說,她花了十二年終於認清這個體制的不可救藥!一邊聊天的朋友則說,你還是善良,天真,他在體制裡呆了半年就看清了。
這個談話場景我們都似曾相識。在我們周圍,各個圈子,都有這樣對體制的不滿、失望和絕望。甚至外資企業也在我們這裡變質。
我們的模式是一種什麼模式?其實是我們從各個歷史階段繼承下來的習慣、制度和生活。如其中最尖銳的制度問題,無論是政治的、經濟的、企業的還是教育的、醫療的,都如此管制了我們,也異化了我們。一個市長秘書說,我是下班做人,上班做鬼;一個企業員工說,我們是白天裝孫子,晚上充大爺……
一代一代的人對體制抱有希望,對自己抱有希望,但進入體制,才發現除了心冷、心硬、變異、變壞、退場,沒有別的可能。記得80年代,求變的幾代人幾乎同時討論過一個命題,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我們打入體制內部,晉升到高位,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改制了嗎?雖然當時有人從各個角度批評這個命題,認為是天真的「幻想」,但很多人仍真誠地相信自己能夠深入虎穴、與狼共舞,我不入地獄誰下地獄?何況國外傳來戈爾巴喬夫以一己之力摧毀一個帝國的消息,更讓人增添了信心……
時隔二三十年,幾代人進入體制了,又如何?「侯門一入深似海」,他們至今沒有改制革政,大概還在衝浪,還在弄權(因為據說他們還未坐位,權力不夠)……但更真實的是,「人闊就變臉」才是我們中的常態,只有少數人抑鬱死了,個別人跳樓了或離職了。如此而已。
以古文名世,終以白話文辭別
你永遠無法對一個不曾進入體制的人說清體制的恐怖或異化。你需要的是等待他,等待他的良知良心能夠勘破體制的真相。但一個人要花多少年才能看清體制的殘酷?上述有說半年,有說十二年,每個人的際遇、性情、抱負不同,自然需要的時間也有所不同。以陳丹青之大才,以他在美國近二十年的生活,他回國還要進入體制,四年後,他終於認清「教育制度的教條、刻板」有違自己的天性,「憤然辭職」,引起社會轟動。他需要四年時間。另外一個藝術家,尹朝陽先生,母校盛情邀請他回校任教,他開過一次會後就再也不敢動回體制的心思了。
還是80年代,那個時候,社會剛剛覺醒,輪到我們去追問身邊的過來人或前輩了。印象裡,我問過舒蕪、李慎之、陳魯直等體制內的高知或官員,關於文革,你們是什麼開始覺悟的,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毛的?大部分人坦承,是林彪事件後才開始覺悟,才開始懷疑的。李慎之先生當仁不讓地說自己要早一些,他是在三年困難時期開始懷疑的。
現在想來,社會學家應該在那個年代做大規模的調查,從中可以看出我們民族集體無意識或個人天才覺醒的各種情狀。大致說來,所有從1949年走過來的民國人,理想的、善良的人們,大概都被騙了很久,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是到林彪事件才覺醒。更大部分人則是到粉碎四人幫、中央做出決議後才覺醒;還有一部分人到死都不願醒。
當然,我們也遇到李慎之那樣的先知。比如陳夢家先生,他在1949年後很快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是1984來了,這麼快!」但即使陳先生這樣有心理準備,他還是沒有躲過去。或者也是因為他覺醒得早,怕熬不過漫漫長夜,他在文革中自殺身亡。
我還認識雲南大學的一個教授,他原是雲南一大軍閥女婿,新政權成立,省軍區看中他們家的房子,以市值六千大洋買下來,在當時傳為美談,他作為青年人也就積極要求進步,但半年後,他就發現了這個制度的剛性,從此低頭做人,一直低到1989年。那一年風雲突變,學潮遍地,他提前躲在家裡,迴避這個制度激盪和反彈的一切。鬼使神差,一天中午,太太讓他到市場買菜,他上街時遇到了雲大的學生們,他的學生們把他擁簇著前行,攝像頭記錄了他這個「黑手」。秋後算賬,他失去了教職,失去了退休金。他幾乎躲了一輩子,最後沒有躲過去。「無所謂了,一輩子嗎,是該出頭一回!」這個大半生都在社會上老實做人的先知,仍堅信會有「末日審判」的,他曾鄭重地請求我,他早已為自己設計好墓碑,天亮那一天時,我是否可以到他的墳頭獻上一束鮮花,那時的他會在九泉之下對我微笑。
近日讀到胡洪俠先生的一篇序文,提到他多年關注的鄉賢賀孔才先生。賀先生算得上是一個先知,只是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先知。賀先生是文化保守主義者,他一生守著傳統文化,在他的詩文中見不到魯迅、胡適等新派大師的名字,他也不寫白話文和新詩。1949年,這個舊派人物將自家幾代傳承的古籍和文玩捐獻給新政權,參加南下工作團,後到國家文物局辦公室做主任。很快,1951年12月,賀先生自殺身亡。胡洪俠說,賀先生的遺書是他見到的唯一一組白話文字,「以古文名世,終以白話文辭別」,賀在給王冶秋的遺書中說,「……我從1949年就向你要求過,一直到今還繼續向你要求著加入黨的崇高願望。到今天我才證明是不自量……因此我決心主動消滅……」
1949年3月25日,出身書香世家的收藏家賀孔才,率先向政府捐贈出200年幾代人的家藏,12768冊圖書計10萬餘卷、文物5371件,多為無價之寶,為開國前獻寶第一人。然而,短短兩年之後,卻蒙冤自盡,48歲英年魂斷京華。
幾代人全都敗在體製面前
這些歷史和現實中的案例突然湊到一起,讓我想到知識人欠下的債務。對體制、系統等等的懷疑論證和真相揭示,本應是知識人的工作。但我們一代一代的人從零起步,對體制、權力、上級、領袖等等,從當初的幻想到後來的失望,從曾經的不解到身在其中的同情,從年輕時的天真到套中人的醜陋,有的人甚至還在其中如魚得水,總之,我們幾代人幾乎全都敗在體製面前了。而世界知識譜系中的先行者們,早在幾百年前就論證過了,「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這道理其實稍稍動動腦筋就明白,進入異己的系統、體制,都要付出喪失一部分人性、人的權利的代價,因此制約監督這個系統和體制才是第一位的,否則後者極易高高在上地唯彼作威作福;歌頌這個系統和體制是不堪的,是人性更大的缺失。
出於對體制,對尚黑組織的絕望,我們不少人開始回過神來地想辦法用腳投票,我的朋友因此說過一句名言,任何時候相信這個體制(尚黑)都是錯的,任何時候移民都是對的!這話過於沉痛,過於經驗,尚未能像西人一樣在自己的母語裡上窮碧落下黃泉地究極論證。如果能對從文革中走出來的人進行調查,如果能對今天在體制或職場中的80後進行調查,讓他們現身說法,他們是否勘破,花多久時間勘破體制,或者能夠從中總結出漢語世界的經典產品。結論顯而易見:任何體制、權力、領袖、異己的系統,都會剝奪我們的人性;甚至異己的男人女人,在相親相愛中也是需要監督的。但我們需要各種感性的敘事和形而上的論證,沒有這樣的漢語作品,我們一代代的人仍要花費人生的代價去勘破體制、權力一類的真相。
文明社會早就知道要隨時隨地地懷疑權力、懷疑體制。這次韓國總統醜聞、美國總統大選,再次證明,「總統是靠不住的!」憲政民主只不過是目前所知的體制中最不壞的。
那麼最後,即使你同意上述所說,你真的勘破自己的單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