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榮的母親打來電話說想念孫子,於是他把電話交給了兒子。(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7年8月17日訊】到達九寨溝人民醫院的時候,周建榮他們正在一樓大廳的地鋪上休息,和眾多的傷員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三個可愛的孩子,令他們有些顯眼。但他又是那麼安靜,輕聲細語地跟別人講電話,偶爾給身邊的小女孩掖掖被子,要不是旁邊的志願者大姐拉著我唏噓不已,我差點就忽視掉他了。
我們站在護士臺旁,簡單地聊了聊他的情況,一車十三人,至今5人下落不明,這五個人裡,有他的妻子。車是被巨大的落石擊中,掉到路邊的溝裡了,他一個人把三個孩子從車裡抱到車頂。我不忍心再看他睜著疲憊的雙眼,幾個問題後就請他趕快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管轄周建榮一行乘坐車輛的交通運輸公司派專人來了,帶著他從民政部門一路找到救災指揮中心,又從指揮中心先後尋求了藍天救援隊和消防部隊的幫助,進山尋人。我們上去時,山體還在連續滑坡,揚塵漫天,局部路段還沒有搶通。直到車子不能再往前開的時候,周建嶸就下車,目送著搜救人員徒步涉險,在岸邊安靜地等著他們從離墜車地點更近的地方傳回消息。
我因為把安全帽給了別人,就陪著周建榮留在車邊等。一邊是在餘震中滑坡的山峰,一邊是吞噬了生命的江水,又冷又急。我不忍心問什麼問題,想說點什麼安慰的話,還沒開口就被水聲淹沒了。還好有滿山滿眼的蒼翠蔥鬱,解救了我無處停放的目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飛奔的江水沒有停下的意思。江水當然不會停,即使有人祈求有人悲慟。我盯著水流發了一會兒呆,回頭一看周建榮,他正拿著手機給江水拍照,眉頭緊鎖。我想他心裏是有數的,這樣的落水中24小時後生還的機率有多少。拍照時他用的是妻子的手機,因為帶個挂繩比較方便,直到地震前他都一直幫妻子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它才沒有像他自己的手機一樣,被洪流沖走,消失不見。
翻看妻子的微信朋友圈,戛然而止在九寨溝的壯美景色。一家人的出行,一直是順心歡快的,為了能讓孩子增長見識,夫妻二人從來都是盡心竭力。而現在,妻子下落不明,周建榮對著滾滾江水,拍下的這張照片,不知能去向何處。
兩次進山,兩次被迫撤離。奔波了一天毫無結果的周建榮回到安置孩子們的帳篷裡,來不及整理自己的心情。還有三個幼小的孩子、領導的電話、關切的志願者和媒體們要面對,他禮貌客氣地應對這一切。
孩子在接受治療後暫時被安排在醫院大廳休息。(網路圖片)
;;「你說他一個人,救了三個孩子,孩子媽媽卻失蹤了,哎…;;」
;;「他一面照顧孩子,瞞著孩子,一面還要日夜兼程地找自己妻子。;;」
志願者們一邊送水送飯,一邊竊竊跟我說。我想起下午在路邊,看他一瘸一瘸地走路,我還想之前好像還好好的,怎麼突然瘸了。晚上才知道,他的肋骨也受傷了,可他到現在,連個正經的床還沒躺過,晚上被生拉著去換了頭上的藥,疼得咧著嘴也一聲沒吭。
;;「太堅強了,他真的,看的我都心疼。;;」一直負責照顧他和三個孩子的志願者大姐對我說,也像是在對他說。志願者們三言兩語的安慰眼看就要圍上來了,周建榮一字一句地告訴大家,他現在是十分清醒的,;;「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要緊的是什麼;;」。
他們的車子被大石頭擊中,翻落進了山溝裡的江中,一棵倒塌的樹幫了他們。(網路圖片)
的確,地震發生後,他也是整個車裡,最快清醒過來的。;;「只有翻車的那一瞬間是天旋地轉的,掉到水裡後我就迅速清醒了。;;」同車的陳暢濤情緒很激動,大聲喊著;;「老婆女兒都沒了,我也不要活了。;;」
周建榮顧不上喊,抄起兩個剛被他托上路邊的孩子就往前面的大巴車跑,四周是轟轟作響的群山。;;「小孩子是最重要的;;」,這是一直迴盪在他腦海裡的想法,孩子們瑟瑟發著抖,他得給他們借件乾衣服,並保證他們安全。
只是他沒想到,這寒冷的江水對於妻子來說,竟會成為難渡的劫難。周建榮克制的情緒,只在一個時刻控制不住的爆發過。那是地震後的第二天,志願者們帶著孩子去買了小麵包和水,他回來後發現兒子的麵包只吃了一口,水也沒怎麼少,就問為什麼,兒子純真的目光盯著他,稚嫩的聲音卻很篤定,;;「等媽媽回來給媽媽吃;;」。就是這目光,刺穿了他的心。
但是他不能倒,另外兩個孩子的家長,失蹤的失蹤,被救出來的也受了重傷,連夜被轉往綿陽醫院,走之前丁寧囑託,;;「孩子就拜託你了;;」。孩子雖小,但責任沈重,;;「除了司機以外,我是唯一一個清醒的經歷這一切的人,我們還有五個人失蹤,只有我能去找。;;」
周建榮無法接受「無人生還」的判定,他只相信自己的眼見為實。(網路圖片)
三個孩子被安排先送往成都,去與早已等在那裡的親人匯合,而周建榮堅持留在九寨溝等待進一步的消息,;;「我必須要看到我老婆;;」。我心裏一驚,我們何時會說要;;「看到;;」某一個親人,彷彿對方是沒有能動力的物品。這一個;;「看;;」字,就是死要見屍的意思了。或許在一個接一個不安的夜裡,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四川方言裡;;「氏;;」跟;;「屍;;」的發音很像,下午的搜救工作暫時宣告失敗的時候,大家決定把搜尋重心放在其他醫院的傷員上,阿壩州民政部門的負責人啞著嗓子在電話裡喊,;;「問問你們醫院還有沒有無名氏(屍)嘛;;」,每喊一次,我都跟著心頭一抖。我偷偷瞄周建榮,他彷彿沒聽見似的,一如我最初見他陪在孩子身邊時,一樣的克制。或許他比我們誰都清楚,現在還不是掉眼淚的時候,還不是崩潰的時候,他要比那些不斷垮塌的山更堅強。
但如此的冷靜與堅強也可怕,我不敢想,當他終於回到炎熱的南方,終於試著面對空蕩的廚房,那些原本該流出來的淚水,會不會就這麼靜靜地倒流回他的血液裡,不動聲色地讓他寢食難安,讓他悲從中來,讓他在此後的每一個平凡夜晚,都聽到滔滔的江水,聲如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