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預告視頻截圖
【看中國2017年10月9日訊】韓國電影界對於1980年5月的光州事件,彷彿有一種執念。這些年來,以此為主題或背景的電影,我已經看過不下五部。從早期的《花瓣》,到《那年夏天》《古老的庭院》,2007年金志勛拍出《華麗的假期》,堪稱一大轉折點,從此電影之於歷史的傷口,不再假借愛情的名義旁敲側擊,而以一種鮮血淋漓的姿態秉筆直書;等到2013年,《辯護人》則成了改變國家的電影,推動法院重審釜林事件,還蒙冤數十年的被告人以清白……而今這個電影清單,新增一部:《出租車司機》。
儘管《出租車司機》與《辯護人》皆由宋康昊主演,儘管兩部電影的劇情轉折有一定相似之處,不過它們的立意與視角全然不同,其區別,正表現於片名,一是出租車司機,一是律師。《辯護人》以韓國第十六任總統盧武鉉為原型,屬於標準的英雄主義敘事:律師、以及記者、藝術家,往往扮演了一個國家民主轉型的先鋒角色;最後在法庭之上,滿座衣冠,宋佑碩律師一身白衣似雪,那是英雄的顏色。《出租車司機》講述的則是小人物的故事,哪怕參與了大事件,改寫了大歷史,金萬燮始終是一個小人物,電影開場,他是出租車司機,電影閉幕,他還是出租車司機,甚至在那場偉大的義舉當中,他連真實姓名都沒有留下來,這雖是主動為之,卻也隱喻了小人物的歷史命運。
《出租車司機》的最大價值,即呈現了小人物在大歷史面前的無知、無力,與覺醒之後的勇氣與尊嚴。所謂覺醒,未必在於他認識到了自由、民主的內涵,而在於他膽敢正視社會的真相,膽敢聽從內心的召喚;他無意去做先行者或勇士,而只是要成為一個人,一個大寫而非小寫的人,一個挺立而非彎曲的人,一個豐盈而非萎縮的人;他的使命不在抬高人性與國家的上限,而在維護人性與國家的下限;他的方向不是英雄,而是公民——這也是民主轉型的方向。
公民這兩個字,不僅是身份,還是答案。常常有人問:大時代堅不可摧,小人物命若螻蟻,我們應該做什麼,能夠做什麼?我的答案,就是公民,在通往民主的時代,我只想做一個公民。公民與英雄的差距在於,英雄超出了人的本分,公民只是在恪守人的本分。一萬個人裡,也許只有一個人敢於做英雄,然而所有人都能做公民。
《出租車司機》的電影敘事,不妨稱之為公民敘事。這不是一個公民的敘事,而是萬千公民的敘事。金萬燮是公民,他在光州的同行是公民,戰鬥在光州前線的民眾,無論學生,還是記者,無論老人,還是青年,都是公民。電影沒有塑造一個領袖,包括那位勇闖光州的孤膽英雄,德國記者Jurgen Hinzpeter,看起來更像陪襯。這無關托馬斯.克萊舒曼的演技,而出自導演的刻意安排,用Hinzpeter的眼睛與遭遇,托出了金萬燮那一代韓國人的悲情命運。
話說回來,電影裡面,金萬燮們並不完全明確反抗的意義,他們身上的犬儒甚於勇悍,迷惘甚於堅信。他們一直在追問:這麼做能改變什麼呢?司機問,記者也問,其實這不是問他人,而是問自己。然而他們終究選擇去反抗,哪怕明知以卵擊石,改變不了什麼。這沈重一幕,在韓國是歷史,在中國則是現實。每當被問起「你們這麼做能改變什麼」的時候,我便想起哈維爾的話:「我們做一件事,並不是因為這麼做會產生結果,而是因為,這麼做是對的。」
哪怕退一步,論結果,結合電影與歷史,我也有信心回答:小人物之於大時代的力量,猶如涓滴之於潮流,雪花之於雪崩。有些人喜歡引用一句名言,指責小人物的逃避心理:「雪崩發生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語出波蘭詩人Stanislaw Jerzy Lec)其潛台詞是,每一片雪花,都得對雪崩負有責任。這不就是雪花的力量麼,這不就是小人物的力量麼?說到底,可歸結為兩個字:造勢。
從結局來看,光州事件以獨裁的勝利、民主的失敗而告終,只是這樣的成敗,僅限於一時。若把視界拓寬到十年、二十年,以至百年,那麼顯而易見,死傷慘重的韓國民眾非但沒有失敗,反而點燃了勝利的火種。就此而言,光州事件可比作加速器,將韓國民主進程從一檔提升到三擋,同時,這是一場社會總動員,喚醒了韓國社會的各個階層,紛紛投身民主抗爭。《出租車司機》的著眼點正在於此,這是一部拍給所有人看的電影。拿中國觀眾來講。為《辯護人》感動的可能大多是法律人,為《出租車司機》感動的受眾卻遍佈我們身邊,在橫行的專制軍車面前,我們都是金萬燮。
這裡要補充一點。民主的成敗,並不僅僅該用數量考核,不過單論造勢,參與者顯然多多益善。這可證之以一個不知出處的說法:「莫斯科的警察對示威的學生說:如果你們是一百人,我們會用警棍驅趕你們;如果你們是一千人,我們會用催淚彈和高壓水槍;如果你們是一萬人,我們會維持秩序並觀察你們;如果你們是十萬人,我們會選擇加入你們的隊伍。」
猶記得三年前看《辯護人》,劇終已是午夜,其間幾度淚下。今次看《出租車司機》,則在一個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傍晚,當出租車碾過滿街飄零的傳單,當槍聲劃破光州沉鬱的夜空,當謊言盤踞媒體而真相被禁止公開,我的心底卻無比平靜。此刻反思,我不覺得這是冷漠的表現,更無關樂觀或悲觀,也許只是因為,與《出租車司機》對應的中國歷史,早已沉積於我的記憶,凝固為我的血肉:我們這裡何嘗沒有個體對專政的反抗,何嘗沒有源自民間的巨大善意,何嘗沒有無言的勇氣與道義,何嘗沒有用熱血、板車和膠卷鑄就的傳奇?這一切,縱然眼下尚且是歷史的塵埃,終將會化作莊嚴而動人的影像,呈現於世界之前。因為作惡者只有現在,我們卻擁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