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的經典作品,都濃縮在一本巴掌大的小人書中,深深地吸引著孩子們。(看中國合成圖)
小人書,又名連環畫。小人書是俗稱,就像我的表哥,官名高才,俗名二鎖子。這種書大致64開,厚薄不等。頁面上方大約四分之三的面積是一個方框,方框裡是繪畫;方框底下是幾行字。繪畫是對故事的圖解;文字是對故事的簡述。在我小的時候,這種書流行一時,深受兒童喜愛,我更是迷醉的不行。
這種書的特點是:繪畫生動形象、妙筆傳神;文字簡明扼要易懂、適於兒童閱讀;體積小巧、便於攜帶。小人書的定價一般在幾分錢至一角之間。按當時的物價,也不算貴。照今天圖書的定價來看,就更不貴了。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母親去買雞蛋,回來後我問母親多少錢一顆,母親說:十顆,三毛五。也就是說,一顆雞蛋那時值人民幣四分錢,一兩顆雞蛋就可以換到一本便宜的小人書。現在你拿兩顆雞蛋能換到啥書呢?啥書也換不到。
1962年,我上了中學。在學校大門口的大榆樹下,就有一個小人書攤。書攤的主人是一位白頭髮的老爺爺,他擁有幾大箱子小人書。他每天都弓腰駝背,將幾箱小人書用三輪車載來。在路邊鋪上一塊厚實的塑料布,然後將小人書分門別類地一本本擺在上面。很快,路邊就會出現一塊巨大的拼圖般的小人書攤。在大樹的陰涼裡,一溜排著十多個小板凳提供給看客。人多時好多孩子蹲在牆角或坐在磚頭上,老爺爺忙不迭地彎腰收錢、拿書、整理。出租小人書的收費從一分錢到二分錢不等。普通的薄本一般是一分錢,厚些的、新出的、彩版的,自然價格會高些。
那時,因為離家遠,中午回不去,我們幾位不回家的同學常常不約而同地在那裡看書。誰有錢就請大家一起看,更多的時候是一本書幾個人一起圍著看。因為看的速度不一樣,導致大家都得歪著腦袋看自己的那一部分,依舊覺得樂趣無窮。那情那景,至今想來仍讓人懷念。
那位老爺爺心地特別善良,並不因我們幾個同時看一本書而有所責難,他知道我們窮。有時恰巧大家都身無分文,而照例又會跑到書攤那裡眼巴巴地站在別人的身後看。站的久了,那個老爺爺竟會開恩讓我們免費看,只不過叮囑我們不要把書弄髒。我們都是愛書成痴的人,怎會舍得把書弄髒呢?自然慌不迭地答應。
那麼多的經典作品,都濃縮在一本巴掌大的小人書中,深深地吸引著孩子們。就連大人們也禁不住誘惑,於是常能見到大人鶴立雞群般地坐在一群小孩子中間如痴如醉地埋頭欣賞。
那時的南馬路並不繁華,很少有車輛呼嘯而過。周邊總是很寂靜的,能聽到沙沙的聲音。那是風吹樹葉的聲音,也是手翻書頁的聲音。時間在那一刻似乎是凝固了,我總是津津有味地沉浸在過去或未來的故事裡,一時寵辱皆忘。
那時的小人書大多以土地改革、愛國增產、抗美援朝、宣傳憲法、婚姻自由等國家大事為題材。後來的又多以大躍進、三面紅旗、階級鬥爭為主題。也有一些古典名著、歷史故事、民間傳說等題材的小人書也很受我們歡迎,代表作有《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聊齋》等。記得「大鬧天宮」「草船借箭」「楊志賣刀」「畫皮」等故事最早都是從小人書上看到的。我們常常就那樣長時間地蹲著、歪著腦袋看,好像沒有過腿麻手僵的感覺。
假期在家,我天天用透明紙沓在小人書上,用鉛筆來臨摹書上的精彩畫面,有時還用水彩在上面填色。我的美術功底和那時的長時間臨摹不無關係。許多精彩的畫作我都分送了同學,他們都誇我畫得不錯。雖然我直到現在都想不出,當時我的畫作對他們來說有什麼收藏價值。但從他們那裡得到的肯定和鼓勵,無疑大大助長了我的虛榮心,使的我畫起來越發不可收拾。
有時甚至老師在講台上講,我就在下面自顧自地畫,隨心所欲地畫畫給了我極大的快樂。由於紙張緊缺,我就在作業本和課本的封皮上畫。畫完封二畫封三、畫完封三畫封底,畫得所有作業本甚至課本上都是英雄好漢。父母親經常檢查我的作業,一看到書本作業本被我畫得這麼邋遢,就非常生氣。然而他們的責罵與禁令好像對我無效。我只不過不敢在書本上畫下去了,就從家裡找一點父親用過的廢稿紙,裁開後在背面畫。那些英雄、仕女,不知道同學們至今是否還有留存,估計早就灰飛煙滅了。
那時,我還經常去中山西路的新華書店,查看是否有新到的小人書。為了買小人書,我常常不吃早飯,把母親給的早點錢省下來買了小人書。為了買小人書,我有時也積攢牙膏袋,廢銅絲賣給收破爛的老漢,換取幾分錢。有一次為了買書,我甚至把半管牙膏給擠了出來,把袋拿去換了錢。母親發現後,好一頓責罵。
父親出差時,也經常給我買小人書作為獎勵。每逢我的生日時也會給我買小人書。姥姥生於清末,她非常反對我看小人書,她把課本之外的書都稱之為「閑書」。她能根據開本的大小一眼就判斷出我是否在看「閑書」。
那時,沒有電視、沒有電腦、也沒有遊戲機,唯一的消遣只有小人書。記憶中最難忘的新年禮物,是一個除夕夜父親帶回來的一本《尼爾斯騎鵝旅行記》。現在的人根本體會不到,在深冬的夜晚,倦縮在熱炕頭,手捧一本小人書,是多麼令人快慰的事情。
《十五貫》《竇娥冤》的故事,我也都是從小人書上看到的。1969年我在電建公司時,被打成「內人黨分子」。一天專案組在提審時,我大呼:「我比竇娥還要冤!比《十五貫》裡的熊氏兄弟還要冤!」那幾個專案組的打手都是剛從部隊專業下來的士兵,對中國古典文學一無所知,竟然停止了審訊,讓我給他們講起竇娥和熊氏兄弟的原委來。我講的生動,他們也聽得津津有味。直到故事結束,才大呼上當,說讓我鑽了空子,趁機舒服了一個多小時。
及至1966年,我已積攢了許多小人書。記得《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基本上都配套了。後來文革狂潮一起,因為出身不好,家中慌亂成一團。為了避禍,我的小人書都被父母付之一炬。過年時,我從包頭回來驚聞噩耗,悲慟地大哭不已。
文革中也出過小人書,但內容味同嚼蠟、不忍卒讀。記得有一本小人書叫《一支駁殼槍》,大意是:少先隊員馬團團和馬全全,利用假日幫助生產隊放牛。地主兒子馬承志,在他爺爺的反動思想教育下,硬說牛是他家的。兩個孩子向飼養員龍官爺爺問明瞭真相,正打算去馬家說理,意外發現老地主家還藏著一支槍。他們及時報告了公安機關,反動地主逃不出人民的法網被逮捕了。那時的兒童就是靠這樣的文學作品來滋養自己的。
從90年代開始,小人書的收藏逐漸升溫。現在小人書已經隨著時代的演進成為一種收藏品、投資品。我常常為此感慨不已:我的那些小人書如果不燒,說不定值許多錢呢。
唉,難忘的童年。我每次回味起來,依然會清晰地記得南馬路路邊那片寂靜的陰涼,還有那淡淡的書香,及翻閱書頁時的幸福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