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是歷代文人必讀之著。孔子曾對孔鯉說:「不學詩,無以言。」(圖片來源:國立故宮博物院)
梳理了幾篇《詩經》中的哀歌,如「永失所愛、悼念雙親、思婦征夫、怨婦離人、戍卒苦痛」等等。
《王風・中穀有蓷》
《王風・中穀有蓷》:有女仳離,嘅其歎矣。嘅其歎矣,遇人之艱難矣!有女仳離,條其嘯矣。條其嘯矣,遇人之不淑矣!
是什麼讓一個女子遭受離棄而只是「慨歎」或「嘯矣」。「嘯」是蹙著嘴發出的悲恨之聲,不止於歎。又為什麼是「遇人之艱難,遇人之不淑」?古者死喪饑饉皆曰不淑。這包括荒年災禍戰爭亂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不關室家離棄,匹夫之薄。這不像是女子的口吻,是聞聽者的獨白。
他只是被她哀擾到了,山野裡的燭火映照在婦人的臉上,會有一種揪心的美吧。那哀哀欲絕的幽咽聲透過窗櫺傳出來,聽起來就像雪花落在自己的心田裡。詩人的心幾乎為之顫動。「嘅其歎矣,遇人之不淑」,就這樣訴訴人之艱難哀苦,引天下英傑追思「周之政荒民散,而將無以為國」之政見,誰可紓解,於此時此刻一介小婦人又有何用呢?!
婦人、詩人、學儒,各自為生。
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徒勞。仿佛只有腳離開現實,遨遊於天空了。
《唐風・葛生》
《唐風・葛生》: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于其室。
《葛生》,悼亡詩之初。
比較感人的是每章首句「葛生而蒙于楚,蘞生而蔓於野」各有所依託。多恰和的比喻,千絲萬縷割捨不斷的柔情繾綣,還有勃勃生機。既然如此,怎麼還能「獨處」,又既然是「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就不可能是殉情了。人在那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面前,就像失腳掉到河裡,拼命掙扎想抓住點什麼,就那一刹那,許它百年又如何。想像中歲月的長河被凝結住了,一眼望去,水窪中的積水輝耀著光芒,竟是那樣美麗無比。你以為你看到了忠貞、浪漫和情意,但其實死亡、遺棄、孤冷才是你的日常生活。
《王風・黍離》
《王風・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這是一種反差引起的深憂,如同這位周之大夫行役于此,見宗廟宮室盡為禾黍。稷穗之實,猶心之噎。周之東遷撇下了一批舊貴族,公室的衰弱猶如那朵行將凋零的花瓣,一有微風掠過也會戰慄不已。老臣的哀歎只顯得命定而無力。一句「悠悠蒼天」遺響千年,卻是永遠的悲天憫人,永遠的哀號,甚至連撕裂感也沒有。風中傳播者絕望的種子,你大概知道了,懦弱的天性是自從哪裡來的。
生民之初,一切匱乏,春草就從泥塘裡冒出來了,這就是詩。以詩來救贖生活,如同陽光照進來,卻不能擋住風刀霜劍。詩其實是無力的,人也是柔弱的,只欠一聲王命。每一首詩裡都有一種死亡的氣息。每首詩的背後都有一個絕望的詩人。誰說當初沒有淚盡而亡飛身入雲的時刻,不管後人如何粉飾,把《詩》變成經書,用來濟世度人,抹去了一切暴烈的痕跡。
比如「知我者為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哀感流年,是一種揮不去的鬱結,很難紓解,更是一種危險的信號。春天尚如此,奈何秋與冬。詩人眼中,夕照輝映下的翠綠的山腰,恍如在原野中央豎起的一扇金屏風,屍身隨即可以化作不屈的松柏,日夜守衛著被剝奪的榮耀和尊嚴。或許這才是風雅時代的氣質。
而並非「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痛而不悲」。溫柔敦厚的是那些注釋的大儒。文官執筆安天下,武將上馬定乾坤。刀和筆的性情是不同的。
詩人卻是很固執的。他們追求美,「沒有比死更高的藝術」,「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向死而生,很美。總覺得,《詩三百》背後的美和暴烈沒有被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