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俠侶》視頻截圖
【看中國2018年11月2日訊】我對大眾懷念故去的名人向來是沒意見的,都是流行文化下生長的韭菜,被人割和自己割,都一樣,生命力依舊旺盛。眾人在青春期嗷嗷待哺時,金老師寫成人童話奶遍人間,眾人茁壯成長,去粗取精,形態各異,這是美事。對於喜不喜歡金庸,對於金庸的作品文學性幾何,大家可以探討,但大多數人不必認真,弄得你死我活狀,你都沒認真探究過,討論那麼認真是很不認真的表現。我之所以敢寫這麼認真,是做足了準備工作。
金老師泉下有知,也不必為人間讀者的紛擾而感到傷心,其實他們跟你一樣,都是氛圍大師,你擅長營造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氛圍,他們擅長營造感恩的心感謝命運感謝有你的溫馨動人氛圍,大家都沒當真,你也不必當真,回到現實,大家都很忙,這正是所謂的「寫歌的人假正經啊,聽歌的人最無情」,年少時的歡愉懵懂過後,要承認成人的疲軟無力,還好你收到了錢,我們受到了啟蒙教育,就像少年時,我們遇到了一個有職業道德的老妓女,二十年後對你早無慾望,只是心存少年的感激。
悼念一個名人,很多人都是湊個熱鬧,很多人都是藉機杼個情,特別是人人自危、輿論場接近固化的當下,機會難得,我覺得這都可以理解,即便有些人冒出「人死為大」這類蠢話來阻止大家對逝者的評判,我也是不再奇怪和憤怒,假正經的你不想理,真蠢的人你又不忍心。只是有些人平時就喜歡拔高名人,名人去世,又被拔得更高了,這樣很不好。有些概念我們還是要嚴肅認真對待的,比如說大俠,郭靖是大俠,楊過是大俠,但金庸不是大俠,郭楊之所以是大俠,是因為書裡寫的清清楚楚,生平表現,內心活動,一字一句,明明白白,金庸不是大俠,因為還有很多事情他不明白,還有很多他的事情不明不白。
他作為一個武俠小說作者,我是不會苛求他的歷史功底,在他的筆下,不管那個時代有沒有種植,蠶豆、花生、南瓜子成了英雄好漢喜愛的下酒小菜,《天龍八部》中還出現了本不該出現的辣椒,《神雕俠侶》中楊過找到了本應該在美洲的玉米棒子……,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他點名提出要做浙江大學的教授、歷史系隋唐史的博導時,我們就得認真對待了,雖然現在浙江大學和眾多大學一樣,已然沒什麼出息,但畢竟學生是交了學費的,誤人子弟就沒職業道德了。劉文典曾說過「文學創作的能力不能代替真正的學問」,並因此挺看不起沈從文的,而且反對沈從文當教授:「沈從文算什麼教授!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而沈從文只該拿四塊錢!」,當然,這不是金老師一個人的問題。
金庸筆下有很多大俠都揹負著殺父之仇,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之前,也得先報了殺父之仇,張無忌,胡斐,袁承志,楊過,郭靖,林平之……,袁承志最大的願望就是手刃殺父仇人崇禎,在李自成攻入北京後,袁承志要入宮刺殺崇禎,但阿九一句「別殺我爹爹」就讓他放棄了這多年的願望。而堅定的要替父報仇的林平之落了個悲慘下場,除了郭靖,其他人物的殺父之仇也都因為各種原因不了了之,郭靖的殺父仇人有兩個,一個是小角色段天德,無惡不作,被殺了讀者只會拍手稱快,另外一個是完顏洪烈,被刻畫成了忠貞愛情、圖謀大業的政治人物,郭靖抓住完顏洪烈時,也沒有親手殺了他,而是交給了鐵木真,被蒙古人殺死,完顏洪烈的死也被提升到了兩國征戰的歷史高度,郭靖的父仇也報了。殺段天德,叫快意恩仇,美名,讓蒙古人殺完顏洪烈,叫從大局出發,美名,誰說靖哥哥愚鈍。所以,對於殺父之仇這件事的多種可能性,每一種,金庸都寫了,現實中不能做到的不敢做的,小說裡他都做了。
在1951年的土地改革和鎮壓反革命運動中,金庸的父親、大地主查樞卿被地方人民政府判處死刑槍決了。面對殺父之仇,他內心真正想選擇哪一種復仇方式,我不敢說,但現實當中,他無疑選擇了「相逢一笑泯恩仇」,「1981年7月18日,鄧小平會見金庸,向金庸道歉,微笑著說:「團結起來向前看!」金庸點點頭,說:「人入黃泉不能復生,算了吧!」這看起來並不算一個過得去的交代,於是2000年年初,金庸在其自傳體散文《月雲》中寫道:「從山東來的軍隊打進了宜官的家鄉,宜官的爸爸被判定是地主,欺壓農民,處了死刑。宜官在香港哭了三天三晚,傷心了大半年,但他沒有痛恨殺了他爸爸的軍隊。因為全中國處死的地主有上千上萬,這是天翻地覆的大變。」創造了無數大俠形象的人,在強大的力量面前,依然真實的像個歷史洪流中的小人物,自欺而懦弱,就像他的眾多讀者一樣,當然,換了誰也大約如此吧,亦或者,真是我們難以理解的豁達大度。
李敖曾痛罵過金庸的虛偽,我倒覺得金庸未必是虛偽,而是人共有的虛弱,一心向善是個過程,過程不是結果,就必然是不完美的感受。即便如此,這個過程中還是需要不斷接受歷練的,就如李大師對金大師的鞭笞,看看也無妨,李大師鞭笞起他人向來是精準度很高的,只是對自己往往手軟。李敖說:「金庸到臺灣來,有一天晚上到我家,一談八小時。我責備他不該參加什麼「國建會」,自失他過去的立場。他說他參加,也說了不少批評的話。我說這是不夠的、得不償失的、小罵幫大忙的,你參加這種會,真叫人失望。接著談到他寫的武俠,我說胡適之說武俠小說「下流」,我有同感。我是不看武俠的,以我所受的理智訓練、認知訓練、文學訓練、中學訓練,我是無法接受這種荒謬的內容的,雖然我知道你在這方面有著空前的大成績,並且發了財。金庸的風度極好,他對我的話,不以為忤。他很謙虛的解釋他的觀點。他特別提到他兒子死後,他精研佛學,他已是很虔誠的佛教徒了。……但大體上,無不以舍棄財產為要件。所謂‘舍離一切,而無染著’,所謂‘隨求經施,無所吝惜’。你有這麼多的財產在身邊,你說你是虔誠的佛教徒,你怎麼解釋你的財產呢?」金庸聽了我的話,有點窘,他答覆不出來。為什麼?因為金庸所謂信佛,其實是一種「選擇法」,凡是對他有利的,他就信;對他不利的,他就佯裝不見,其性質,與善男信女並無不同,自私的成分大於一切,你絕不能認真。他是偽善的,這種偽善,自成一家,可叫做「金庸式偽善」。
我倒不相信金庸是刻意虛偽,而是人性的虛弱,相信他聽了李大師的話,也更多的是自省。就像當年《明報》報導逃港潮時,金庸並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報導的,但在眾位同事的壓力之下,權衡利弊,拷問內心,他還是選擇了報導,也算善事一樁。金大師在前進,在超越,而他的讀者們卻在江湖裡陷得很深,至今無法自拔,現實中活得窩囊憋屈懦弱,而在小說裡獲得了快意恩仇行俠仗義的快感,現實的困境掙脫不了,而小說裡卻常常容易化險為夷,而且越是危險困難,越是大概率獲得奇珍異果武功秘籍,咬一口耍兩招,頃刻擁有百年功力,不需要漫長的時間等待和努力,這是每個不勞而獲的人終極夢想,更何況這個不勞而獲,收穫的是絕世武功誰也殺不死,收穫的是俠肝義膽的名聲傳頌在人間,還有絕世美人愛你愛的死心塌地,即便你不是男主角,也不必擔心,下至流氓小地痞,上至王公貴族甚至皇帝,都有一個俠肝義膽人超完美的大英雄制約著他們,這看上去比法治社會還令人有安全感。這些都是虛假希望,我們的最愛。
這些就是我個人對金庸大師和金庸大師作品的看法,高鐵之作,談不上褒貶,更何況,我也願意世間真有那麼一位神雕大俠,朗聲對我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