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1928年3月22日攝於景雲里寓中。其時魯迅入住上海不滿一年。（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我在前面兩篇文章，談到許知遠做的「十三邀」視頻節目。顧名思義這個視頻節目，是許知遠邀請和拜訪了中國的一些名人，通過他們自身不同的職業，從個人成長經歷，從事工作的專業來探討問題。這組視頻，涉及當今中國知識界關心的許多歷史、文化現象及觀點。這對我們這些移民離開故土多年的華人，要瞭解現在中國知識界的情況，是有參考價值的。
本文就是我看許知遠訪談錢理群視頻的筆記。
先簡單梳理一下錢理群的簡歷、職業和成就。
錢理群，男，1939年1月出生在四川重慶，祖籍是浙江杭州，其父錢天鶴是早年留學美國康奈爾大學的農業科學家，曾任重慶國民政府經濟部農林司長。錢理群在其父1949年去臺灣以後，跟隨母親項浩，在南京長大成人。錢理群退休前是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
錢理群1956年考入人民大學新聞系，1960年畢業，被分配到貴州山區任教，1960年至1978年在貴州省安順衛生學校教語文，並在安順與小兒科醫生崔可忻結婚。錢理群在貴州時他就立志，要回到北大講臺，給學生講魯迅。1978年恢復高考時他已經39歲，考入了北大中文系讀研究生，1981年留校任教。他給自己定下一個短期奮鬥目標，即要成為一個學院派學者。到1997年他成了北大教授和研究生導師，實現了這個目標。他的研究領域，主要是從事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任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魯迅研究會理事。他在貴州教書時，研究魯迅18年。他的老伴崔可忻在退休後，承擔了全部家務勞動，支持他的教學和寫作。後來與崔可忻診斷出患癌症，錢理群夫妻搬進燕園老年中心居住，他夫人在2019年在燕園老年中心去世。2002年錢理群從北大退休。2018年他被診斷患癌症，他選擇不做任何延壽治療。他說要把沒有做完的事繼續做完。退休後曾經回過安順。
錢理群出版的著作很多，具有代表性的著作有：《心靈的探索》、《與魯迅遇》、《周作人傳》、《半島的痛苦，唐吉可德與哈姆雷特東移》、《1948天地玄黃》、《拒絕遺忘》、《知我者我心憂》、《我的回顧與思》、《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等。
錢理群對當代中國的社會問題，體察入微，他說「整個世界都面臨著精神世界的衰敗，瑣碎化。怎麼去重建精神生活？有兩個問題，一個是精神衰敗是事實，但也不能太誇大，因為歷史還在前進和變化。二是危機中，也可能有生機」。他舉例說：「這次疫情的嚴重在於，已經把文明模式的內部矛盾徹底暴露，但是危機也可能是轉機的開始」。
他關懷底層民眾，敢於講真話。他說做人不能世故，但是必須懂世故，儘可能說真話。他說在北大教學時，是戴著教授、導師的面具，他真正的朋友是在貴州，在安順時可以敞開心懷毫無顧忌的與朋友聊天。內心世界的東西，在北京說就不行。
他說：「宗教文化、宗教精神的核心就是揚善抑惡，自覺地追求真、善、美。排除假、醜、惡。沒完沒了的各項運動，總是與天鬥、與地鬥、與自己鬥，鬥來鬥去就把人性的惡念全都誘發出來，把人本性中的善壓了下去，造成人性的扭曲。我們現在老了，要總結教訓，做根本性的調整，要寬、鬆寬、容寬厚。寬的核心就是揚善抑惡」。
錢理群認為：「現代中國的國家主義教育，實利主義教育，偽精英教育培養的學生有兩個特點，一是提倡利己主義，除了自己的利益之外，沒有任何信仰、信念。二是對生養自己的土地、氣候、人民存在認知上的陌生感，失根之根。儘管他們具有現代化科學意識，管理才能，高智商，高水平的報酬。利己主義者他們可以高效率的執行國家意志，並成為既得利益集團的骨幹成員」。他說「我們的一些大學正在培養一些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高智商，高學歷，但卻世俗、老道、善於表演，懂得配合，更善於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人一旦掌握權力，比一般的貪官污吏危害更大」。他的這種敏銳的觀察和概括，並且敢於講真話。當然會使中共感到恐懼，所以，他的發聲也遭到中共的封殺。
錢理群總結自己，說他在貴州安順山區教書時，到學生宿舍，與學生同吃、同住、同勞動。到晚上學生都睡覺以後，他又回到自己住處和辦公室研究魯迅，堅持多年雖然吃了不少苦，但是把苦難轉化成了精神資源。他說：「在精英和草根之間自由地流動，這是我人生最大的經驗」。有趣的是在許知遠到他家中拜訪時，他讓許知遠看了他和崔可忻的居室和書房，在錢理群書房書桌上方的牆上，有魯迅相片鏡框，兩邊分別是關公和鍾馗畫像，書桌上擺著魯迅、蔡元培和彌勒佛的小型塑像，還有他父親的一張照片。他告訴許知遠：「這些是我的護身符」。
錢理群認為，近百年來，人類歷史已經經歷了三次巨變：二戰以後，1945年到1990年為冷戰時期，這時期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競爭時期；到1990年東歐、蘇聯瓦解，世界進入了以美國為首的全球化時代；到了2016年英國脫歐，美國特朗普上臺，這是後全球化時代。2020年這次疫情，使後全球化時代的內部矛盾，各種問題前面展開來，使我們處在一個無真相、無共識，沒有確定性的一個時代。這個時代的危機和別的時代的危機不一樣，它讓人感到恐懼，讓人不安，他說：「我最不安的是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我給自己定了三條，一是觀察，不要輕易的下結論；二是等待，不能著急，需要耐心；三是堅守，對自己的基本立場，價值理解需要堅守。不能在一片混亂中跟著大家走，需要繼承中國傳統知識份子——司馬遷的傳統，站在邊緣位置上關心和討論中心問題」。他認為中國知識份子最基本的職責，就是要創造一個對中國歷史和現實，具有解釋力和批判力的一種新的價值觀念、新的思想、新的理論。
前面我說錢理群書房裡，在牆上掛的和書桌上擺的東西很有意思，因為，他沒有對許知遠解釋是什麼意思。在此我試著解釋一下：錢理群把魯迅的相片，鑲上鏡框掛在書桌的上方，是表示他對魯迅的尊敬超過了對他父親的尊重，他是把魯迅當作自己精神信仰的彼岸，當作自己的楷模，他認為魯迅不信馬列主義，魯迅和蔣介石在中國新文化運動中是兩個人物，而毛澤東當時只是半個人物。在「五四」運動以後，在1921年建立了中共政黨，並且在中華民國裡另立山頭，在毛澤東成為中共黨魁後，魯迅稱毛澤東是一個「山大（dai）王」。在延安時期毛澤東雖然吹捧魯迅，說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其實他是在利用魯迅的聲望，等到中共一旦掌握政權，他就會扼殺魯迅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精神。毛澤東在延安時殺害王實味，在「文革」之前發動批判武訓，在「文化大革命」中批孔等，就是例證。毛澤東的晚年也承認魯迅比他高明。毛澤東在林彪「913」事件以後，他在武漢軍區講話時說「魯迅比我們高明，他是聖人，我們是人」。關公在中國民間信仰中，他不僅代表「財神」，而且他還代表中華道德「禮、義、廉、恥」中的「仁義」，鍾馗是中國神話故事中鎮宅驅魔的神，彌勒佛是佛教中的神佛，代表寬宏大量，「大度能容天下難容之事」。蔡元培在1917年任北京大學校長，他的辦學原則是「思想自由，兼容並包」。所以，錢理群在書房中的以上這些擺飾，他對許知遠說這是他的「護身符」，我看，實際上這是他內心世界的精神信仰。
註解：
燕園，是北京大學的別稱，因為北京大學的前身是燕京大學。
園丁
寫於二零二四年四月十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