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权者当年称"六四"为"平暴",后来称为"风波",再后又称为"事件"。在一九九三年出版的《邓小平文选》第三卷中,还收录了邓小平当年所说的话。他说,"('六四')好在有我在,处理不难";又说,"我们不能容忍动乱,以后遇到动乱的事,我们还要戒严。"
看来中国当权者至今不悔"六四"镇压行动,还以此为傲,认为是以此换来了多少年的稳定。
既然"六四"是平息暴乱、稳定社会,在万般危亡之际,挽共和国于既倒,那么每年这一天,中共当权者理应大肆庆祝,更应缅怀为"六四"牺牲的"共和国卫士"。
然而,为什么这五年来,中国当局总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对这一天予以神经紧张的戒备呢?为什么不再提"平暴",而把此事用中性的"风波"、"事件"来形容呢?为什么中国当权者一再要人们忘掉这件事,忘掉"六四"这一天呢?为什么中国当局不敢光明正大地公布"共和国卫士"杀死多少"暴徒",为什么不能公布这些因发动暴乱而自寻死路的"暴徒"的姓名、年龄、职业,他们是如何"为非作歹"及在怎样的情况下被杀死的?为什么中国当局不能公布"为国立功"的"共和国卫士"的名字,特别是其中因"平暴"而殉职者的姓名、年龄、官阶,在怎样的情况下丧生的呢?
答案是:一方面,中国当权者出于维护现在政治权力的考虑,必须肯定"六四"镇压"做得对":另方面,中国当权者又绝对不能公布"六四"真相,特别不能公布被杀的所谓"暴徒"的姓名、年龄、职业及家庭背景。因为一旦公布死亡者、致残者的职业及家庭背景,尤其是他们的遇难经过,就很容易让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暴徒",以及到底是不是"镇压有理"。
经过五年来,中国当局对"六四"所采取的不准人民谈论、并努力让人们遗忘的方针,"六四"似已从人们的记忆中渐行渐远了。只是每当"六四"周年时,我们总会回想到当时的情景,那向着人群猛冲的坦克,那躺在板车上满身鲜血的青年,那以一个人之躯挡住整列坦克行进的青年,自然也有当局有意公布的被烧焦的"共和国卫士"的尸体。我们仍然不免要问:历史的真相是什么?这些死者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的死是无代价的吗?他们就这样,在中国当局又要肯定"镇压",又不敢正面面对"六四"真相的情形下,死得不明不白吗?
如此重要的历史事件,留给后人的岂能是这样的一片空白?若真相被掩盖,历史悲剧就无法形成教训,于是悲剧也就会重复发生。这是中国民族的悲哀。
到了接近"六四"五周年时,突然冒出了一位"六四"死者家属丁子霖的名字。这时候,我们知道有这样一位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的副教授,她的十七岁的儿子蒋捷连在"六四"中弹死了。不久后,丁子霖女士就擦干泪痕,开始了对遇难者家属及伤残者进行寻访工作。她的目的,是要把当局力图湮没的受难者的名字、年龄、职业、遇难经过,一个一个地记录下来,让世人从这些具体的活生生的事例,去了解"六四"的历史真相,同时也让世人了解受难者家属及致残者目前的情况,呼吁世人予以援手。
在北京的白色恐怖之下,在当局如此忌惮人们记住"六四"事件的情况下,丁子霖要做这样的寻访工作,可需要多少的勇气与毅力呵。几年中,到九四年八月为止,她寻访了一百多家,其中死难者家属共九十六家,致残者则有四十九人。她将她寻访的这些人,用表格方式,列出了他们的姓名、性别、年龄、生前单位、遇难情况、家庭情况、住址、邮编、电话、备注等多项。绝大多数死难者的家属,在当局压力下,在"备注"一栏,写明"不愿公开家属姓名,不便与外界直接联系"。然而,这不等于他们不需要外界帮助。丁子霖的资料档案中,一定都记录了这些人的家属姓名,及联络地址。丁子霖可直接把海外人士的捐助,交到这些受害者家属及致残者手中。
而这些表列的一个个人的具体资料,尽管远远未及"六四"真正的伤亡人数,但已能够清楚地说明"六四"的真相了。
丁子霖又把她在寻访受难者家属的过程中,所见到的、听到的事实,用"实录"的文字,写下了廿五篇【编者按:本刊增刊第五十八期〔zk9506a〕摘登了其中的十一篇。另外在九四年出版的增刊第三十七期〔zk9406a〕也曾刊登三篇】。这些"寻访实录"是两份表格(死难者及致残者的表格)的最好的补充。
五年来,丁子霖从事这样的工作,当然极不容易。她受到当局的压力,她在寻访过程中的体会,还有,她作为一位母亲对自己亲儿的怀念及哀悼,形成了这本书的其他文字。
五年来,中国当局努力要掩盖"六四"真相,而一位普通的中国老百姓却以个人的道德力量,抵住中国当局的强大压力,用她的惊人的意志力,完成了一个伟大的工程,就是把"六四"真相揭发出来。了解中国大陆情况的人,必然会同意:称之为"伟大"决非过誉。
这是一本用生命写成的书。这样说不仅是由于这本一百多页的沉甸甸的书里装载着许许多多年轻有为的沉甸甸的生命,装载着令人难于呼吸的血和泪,让世人清楚看到了"六四"前后所发生的具体事实,还由于这是丁子霖用五年的生命实践所写成的。
中国当局让"六四"事件留下一片空白,与丁子霖凭一人之力、凭五年生命的探索追寻而发掘出来的一桩桩沉甸甸的事实,形成鲜明的对比。它清楚地告诉世人:谁害怕面对历史?谁害怕面对真相?它更清楚地告诉世人:"六四"并没有在中国晗百姓的心中淡忘。不但没有淡忘,而且会因这本书的存在而永志不忘。因为,正如丁子霖的丈夫、人民大学哲学系教授蒋培坤所说:"人类反抗强权的历史,就是记忆反抗遗忘的历史。"
我相信,而且我想丁子霖女士和蒋培坤先生也一定有这样的信念:总有一天,这本书所表列的名字,及家属的名字、家庭情况、联络地址等等,都会全部刊印出来;总有一天,这本书将列出更多名字和更详尽的资料;总有一天,这本书也可以在中国大陆刊行。
鲁迅说过: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尽管社会上多的是苟活者,但他的希望就是有丁子霖、蒋培坤这样的真的猛士。
原载《丁子霖"六四"受难者名册》《九十年代》杂志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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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遇难者名单(九十六名)
0001 蒋捷连 男 17岁
生前单位 中国人民大学附中高二四班学生
遇难情况 1989.6.3夜10:30左右离家,11点多在木
樨地29楼前长花坛后,后背左侧中弹穿胸而过,经送市
儿童医院抢救无效身亡。医院开具"来院前死亡"的证明,
6月7日在八宝山火化,骨灰一直置放在家中灵堂内。
家庭情况 父 蒋培坤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教授;
母 丁子霖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蒋捷连为其父母独子。
住 址 北京市中国人民大学静园一楼43号
邮 编 100872 电话 2563399-3132
0002 王 楠 男 19岁
生前单位 北京市月坛中学高二学生
遇难情况 1989.6.3夜间11时携像机离家,6.4凌晨在
南长街南口头部中弹倒地,戒严部队禁止救护队抢救,两、
三小时后身亡,当即与其他尸体被埋于天安门西侧北京市
28中学校门前。6月7日,尸体发出异味,经校方交涉,
将尸体挖出,因穿着军服被疑为戒严部队战士,所以送往
护国寺医院,其胰耍对拢保慈詹耪业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