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前常务副市长朱胜文狱中离奇死亡,至今已逾一个月。朱胜文是自杀还是他杀?民间和官方有不同的版本,犹如一部现实版的《罗生门》戏剧。官方监狱当局匆匆就得出“自杀”的结论,被指“太过草率”和“走过场”,而且是“自己调查自己”;朱胜文家人和民间的说法就与官方截然不同,不但以种种蛛丝马迹对朱“自杀”的说法提出质疑,而且以朱死亡前后透露出来的种种证据,证明这位前副市长之死是一宗政治谋杀案。
亚洲周刊曾试图联络朱胜文死亡时据称在场的狱警“陈干事”,但“陈干事”的手机总是处于关机状态。这位一米八十身高的监狱警察目前暂时不知所踪,不会接受任何独立媒体的采访。而由新华社黑龙江分社发出的“朱胜文自杀”新闻稿,一位当事记者表示是“监狱给的稿子”,“我们只能这样发”,说明了这起案件的不简单和不单纯。
命案现场隐瞒事实
死者朱胜文家属在悲痛之余,对有关当局最大的不满是事到如今,“为甚么还不能实事求是”?尤其在一些现场证据方面,“为甚么还要撒谎”?究竟想掩盖甚么?
朱妻范珍对亚洲周刊说,当局曾告诉家属,两个看守朱的狱警当时是因为卫生间太小,只能进去一个人,所以在朱“跳楼”时,只有“陈干事”在场,另一位在外面。但到现场之后,才发现当局撒谎,卫生间实际上很大,“我们全家十几个人都进去了”。此外,当局说窗户很矮,朱“一头就扎下去了”,事实上,窗户至少九十公分高,而身高只有一米七十、又笨又胖、行动迟缓的朱胜文,怎么可能一头就扎下去?
对于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冬,卫生间窗户为甚么打开?谁打开?当局不进行最基本的调查,甚至连窗户上的指纹都不取证,其说法是“用不着取,没那个必要,那说明不了甚么,卫生间是公共场所”。而且对于“目击证人”的狱警指证朱胜文跳楼证词的可靠性,当局认为狱警“政治素质好”,与朱没有因果关系,“所以不存在他杀”。对如此草率的办案过程,完全违背了刑事侦查中最基本的常识和程序要求,朱胜文家人表示了强烈不满,认为这也证明了当局草菅人命的本性。
其实,从哈尔滨市就朱胜文死亡案成立所谓的调查组开始,家属就指责有关做法违法。朱胜文是在监狱之外的司法监定中心死?`,监狱当局本身就负有责任,但调查组以监狱狱政科为主组成,等于是自己调查自己,朱胜文的家属要求监狱当局回避,却不被当局接受,为此,他们到所在的泰山派出所报案,但第二天却又被拒绝。极度失望的朱妻范珍表示,有关当局肯定是心里有鬼,才如此遮遮掩掩。
范珍坚信,她的丈夫不是自杀。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早上八点刚过,她就接到朱胜文从监狱打来的电话,让她下午一点半送人民币一千三百元(折合约一百五十七美元)到监狱门口,其中一千元是用于这天的司法监定,另三百元还上次的体检费用。下午一时,她就带着一千五百元来到监狱门口,一点半看到朱胜文,“他一边下车,一边冲我笑一笑,我没感到有甚么异常,把钱交给他”。范珍说,朱胜文对她“嘟嚷了两句”,“好像对法监有怀疑,我也没在意,就送他上车走了,但没想到这竟是最后的一面”。她认为,朱胜文绝对不会想主动寻死,“如果马上就要死了,还要我送钱给他干甚么”?
十二月二十日,范珍曾接到与朱胜文同监号的一位王姓服刑人托探监的太太带来讯息,说朱胜文这些天精神似乎“不太正常”,总是自言自语,或是骂人。但是范珍说,朱胜文其实自从被捕之后“就有这个毛病”,家属也知道这个情况,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在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给监狱长张明江去了电话,表示朱胜文最近精神状态不好,希望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实际上,朱妻也想利用这个看病的机会,“带他出来散散心”。但监狱长一口回绝,说过年后再说,随即把电话挂了。当晚,据称朱胜文知道这个消息后“特别生气”,本来安排好的英语课也不教了,“一头扎到床上”,不断表示“整死我算
了”。
但让朱觉得不可理解的是,就在其保外就医的希望破灭、家属要带他看心理医生的请求被拒之后,有关部门却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在没有通知家属的情况下,带朱胜文到哈尔滨医科大学(哈医大)医院检查。朱胜文好像从中看到了甚么问题,他当天就忧心忡忡地告诉妻子:“他们带我去看病,说给办病保(保外就医),说不定又在搞甚么阴谋诡计,他们说明天还领我去。”妻子安慰他:“没事,能够办病保总是好事。”
保外就医另有文章
女人对政治斗争的敏感度,和对阴谋诡计的洞察力似乎不如男人。朱妻范珍没有想到,这一天实际上离他丈夫死亡只有短短的四天。范珍喃喃自语:“(朱的血压)高压一百七十,低压一百,够三级病保的条件。”她还在做丈夫出狱回家的梦。但是第二天,她从梦中惊醒,回到折磨了她七年多的残酷现实生活,她似乎也隐隐觉得,有人在利用朱胜文的病保搞甚么名堂。
第二天,原本还要带朱胜文去医院检查的行程,不知何故突然取消,监狱朱医生本来已经开好的票证,又都全部撕毁,使本来已经疑心重重的朱胜文更加忐忑不安,这好像是当局的神经战术,要使朱胜文精神彻底崩溃。
朱相信有人希望他自杀
在这样的情况下,范珍又在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六前往探监。这是范珍十二月以来的第四次探监。当提心吊胆的她再次看到朱胜文时,发现朱的状况比几天前更加糟糕。范珍说:“几天没见,我明显发现朱的精神特别紧张和恐惧,好像是遭到了甚么恐吓或威胁。”朱胜文在与范珍的谈话中证实了这一点。他反复告诉太太:“不知道他们搞甚么鬼,他们带我去检查,一定有甚么阴谋诡计,他们合起伙来整我,他们想叫我死,他们不想让我活,他们白天让我一个人在图书馆呆着,就是想让我自杀。”听到丈夫的这一番话,范珍说她当时特别恐惧,她对丈夫说:“朱胜文啊,朱胜文,你别吓唬我了,这些年来我已经心力交瘁。”但朱表示:“范珍,你别说我吓你,你别不相信我,我不是说糊话,我说的是真话,他们就是想叫我死。”他又再一遍重复前面讲的那一段话,这期间他们吃了一顿饭,朱还是一次次重复。范珍记得,朱胜文把这段话一共向她重复了十八遍,期间一位来探望朱的朋友也听到同样的说法。
这是朱胜文最后的呼救。范珍当日在监狱看到狱政科的徐科长时,就曾告诉他“朱胜文最近精神不好,别让他出意外”。但家人没想到,“意外”还是出了,也终于明白朱胜文那段说了“十八遍”的话的真正含义。
朱胜文不相信哈尔滨市司法当局突然之间带他去医院检查,要给他办理病保是突发的善意,他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当年的酷刑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要判他死刑,从地球上消失,今天会如此大发慈悲,要给他“病保”出去?毕竟在政界薰陶了七、八年,直觉告诉他,有关部门这样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所以他告诉妻子,这个变化太快了,这里面一定有甚么阴谋诡计。
自从朱胜文一九九九年一月进入哈尔滨监狱之后,家属已经多次向有关部门申请保外就医,无论是病情和坐监的时间,应该都符合“病保”的条件,却都一次次被拒绝。
有一次,家属曾以朱胜文眼睛视网膜脱落为由,向狱长张明江申请病保,回答却是:“不要说现在还看得见,就是他眼睛瞎了,也不妨碍他坐牢。”张明江还说:“(朱胜文)就是再有十天就死了,也出不去。”直到二零零三年的十月中,现任黑龙江省司法厅长王滨启还表示:“(朱胜文)办病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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