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乐土》第一部《祥龙风云》选载(25)

作者:作者:曾仁全 发表:2005-07-24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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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的时节,叶忠宝被评为三十个先进抗洪模范之一,他无不得意地走上主席台,接受了陈青栋颁发的奖状和二千元奖金。金秋十月,陈春玉生了个胖儿子,叶忠宝好不得意。

然而,年底的时候,与他一同分到磷都镇的陈青宙调到县财政局任副局长了,叶忠宝知道消息后,心里很不平衡,他找到他龙叔,龙天任反问他:“祥龙县有几个陈青宙?”意思是:他是陈青栋的弟弟。于是,叶忠宝对工作灰心意懒。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叶忠宝一直闷闷不乐,工作无所用心,经常喊上镇里几个干部聚到城建饭店打麻将。他包的红星村完成收费任务全镇倒数第一,梁贤宏在机关干部职工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他,含沙射影地指责其作风飘浮。叶忠宝心明肚亮,也不把梁贤宏的指责当一回事。吕伟志又单独找他谈心,要求他把收税费工作抓起来是头等大事。他觉得吕伟志够哥们意气,才认真地抓工作。

红星村340多户农户,1700多人,耕地2800多亩。然而,各种税、费、三提五统竟然高达33万多元,二十多个税费专案中,农业税5、2万元;农林特产税4、2万元;农业发展基金4、3万元,屠宰税3、4万元;三项提留5、8万元;五项统筹6、4万元;其他还有水费、血防灭螺、卫生防疫、农田还贷资金等10多万元,历年欠款13万多元。唯一的收成只有稻谷、黄豆和花生。截止十二月份,全村只收了14万多元,还有近二十万元的缺口。叶忠宝掌握情况后,就与耿所长找到管理区的肖书记,向村支书江从波和村主任夏家敏施压,江从波一筹莫展,列了一长串近四十个“钉子户”名单交给了叶忠宝,声称是这些“抗税户”影响了收税任务的完成,向他请示,要求派出所派人来强制执行。叶忠宝是从农村逃税逃出来的,听说后十分反感,他心想:“他妈的,老子最反对村官们逼租了,现在却要干这个勾当,不如先摸一摸情况再说。”

第二天。他撇开村里干部,和耿所长开着吉普车进了村子。按照江从波提供的名单,首先来到红星村的一组里,找到了正在田间收割芝麻的老治保主任刘同浩。刘同浩七十多岁,中共党员,当过三十多年的村干部,佝偻的身躯吃力地在田间劳作。叶忠宝走上前去,温和地向他询问情况,老者狐疑地看着叶忠宝,并不说什么。叶忠宝心想:“他当了那么多年村干部,还是党员,看来没捞到什么实惠。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劳动,家里一定很穷,老子得哄着他一些。”叶忠宝就诱导说:“您是老领导、老革命,您过的桥都比我走的路多,我是很相信您才来找您的。”

刘同浩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愁苦,老花眼不断的流着泪。犹豫了一会才叹息道:“唉!我这个老党员现在可是糊涂了,我们国家的政策现在是不是要把老百姓整死?叶镇长,我不是信不过你,我说了有什么用?有谁会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叶忠宝劝道: “你是共产党员,我和耿所长都是共产党员,我们算是共产党员之间交心谈心总可以吧!”一席话说的刘同浩深为感动。刘同浩从田梗上站起来,抹了一把老花眼流下的泪,动情地说:“叶镇长,我们党的收税政策是实事求是是吧?可现在为什么不实事求是了?”叶忠宝不解地道:“不对呀,我们党的政策一直是实事求是呀!”刘同浩反问道:“我们今年秧苗枯死了那么多,哪个领导管我们了?还有……,国家的屠宰税政策是很清楚的呀,--每头猪十八元;那我问你,今年屠宰税任务为什么平摊?我家里只有我和老伴带个小孙子,儿子媳妇都到沿海城市出去打工去了,我只养了一口过年吃肉的猪,摊给我家的是一百二十元的屠宰税;我没有果园,也没有鱼塘,为什么分给我一百九十五元的农林特产税和四十二元的农业开发基金?我两分田的自留地只种点小菜吃一吃,为什么分给我二百三十元的‘零星地承包费?’我那两分地一年都难产二百三十元的收入呀?你说,这些村里干部、管理区的干部黑不黑良心?我为什么要交这些费用?即使到江总书记那儿我都敢说:这不合情理,这是违法的……”

叶忠宝一面听一面想:“是呵,这任务分得也太没道理了,我可用什么方法说服他呢?”灵机一动说:“刘老革命,您讲的不无道理。但我们祥龙县受了百年难见的洪灾,我们老百姓有困难,但政府也有困难呀。只是我们老百姓是小困难,国家是大困难呵!”刘同浩冷哼一声道:“叶镇长,我佩服您会说。但是,他江从波为什么不能以身作则?他包的一口三十多亩田的鱼池,为什么不交农林特产税?他喂了三十多头猪,为什么只交六十元的屠宰税?他的丈人、他的姨姐子、他的舅舅,哪一个不是少交我们几百元税费?”叶忠宝一听勃然大怒,惊道:“真有这事?岂有此理!”刘同浩见这位年轻的叶镇长动怒了,拍着胸襟说:“叶镇长,我拿我三十多年的党性担保,我说错了我负法律责任!”耿所长忙用腿在叶忠宝身后碰了一下,似乎在暗示什么,插嘴说: “刘主任,你说的这些事,我们叶镇长会慎重调查,有些事也不会象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刘同浩不满地看了耿所长一眼,皱眉说:“我知道他江从波有后台,我一个老百姓怕什么?只要你们领导一碗水端平了,我刘同浩把儿子打工挣的钱都拿出来交!”“好!刘老革命,你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叶忠宝赞道。

离开刘同浩的田头,叶忠宝不解地问耿所长:“你刚才碰我腿是叫我冷静一点是吧?”耿所长笑道:“是呵,对江从波的反映是很多,但他是梁镇长的姐夫呀。”叶忠宝一惊:“他是梁镇长的姐夫?这可如何是好?”

按照名册,走访的第二家叫詹长勇,复员军人,被江从波誉为啃不动的“老油条”。找到詹赖子家,只见三间瓦房的砖墙裂开了几条大口子,窗户用油毡布钉着,在瑟瑟的秋风下颤抖;室内有浓郁的腌蒜苗味道扑鼻而来。对于这种味道,叶忠宝太熟悉了。八九年前,他天天都能在二哥叶忠兵家里闻到。室内除了发黑的桌子、椅子和一口门柜外,别无长物,家徒四壁。詹赖子七十多岁老母亲木然地听他们说明来意,指着一侧没有门的房间叫他们进去。

房内很暗,叶忠宝刚靠近房门,就嗅到满屋子的中草药味,耿所长走在前面,他探进头进去问:“詹长勇在家吗?”昏暗处只听一个苍凉的声音道:“谁呀?”耿所长忙说:“我是城建所的老耿,镇里的叶镇长来看你来了。”那个苍凉的声音“哦”了一声说:“好,我起来……”叶忠宝从那苍凉的声音和中草药味早已判断,这个詹赖子是个病人,但昨天江从波为什么不说清楚?不一会儿,一个瘦骨嶙峋的高个汉子步履艰难的从房里走了出来,病恹恹的脸上面黄肌瘦,头上一块一快地露出秃块,一看就知道是大病的病人。詹长勇无神的眼睛看了叶忠宝一眼,无奈的说:“对不起,我没有烟……”叶忠宝忙道:“我不抽烟,耿所长也不抽烟。--你什么病?”詹长勇平静的道:“您没听说吗?--我这是肝炎引起的肝腹水!”叶忠宝听了吓了一跳,心想:“肝腹水?那是很严重的呵?江从波怎么将奄奄一息的人列为顽固不化的‘老油条’?”叶忠宝听了很是不安,心里对江从波的愤怒又增加了几分,他关切的道:“你没治吗?怎么发现的这么晚?”詹长勇叹息道:“开始只感到疲乏,全身没力气。

但家里两个孩子,一个在读高中,一个读初中,不拚命干活不行呵……”在闲聊中,叶忠宝得知,他家六口人,除两个孩子外,还有一个智力不全的老光棍哥哥,现在只有妻子一个人劳动了。说起上交提留税费,詹长勇艰难地走进房里拿出一个铁盒子,从铁盒子里拿出一叠票据说:“叶镇长,这是我历年交的税费单子,我以前从没少交一个子儿,可是,他江从波的亲戚朋友有哪一个交齐了?他包的一口三十多亩田的鱼池塘,为什么不交三提五统?为什么不交农林特产税?”叶忠宝不想与梁贤宏结梁子,也不想得罪江从波,在这里他必须维护村干部的权威性。

他忙道:“老詹,你是革命军人出生是吧?”詹长勇听了,枯黄的脸上揶揄地一笑说:“谁给我当什么革命军人哟,我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当初差点把命都搭上了。我的好几个战友都在战场上牺牲了,现在可好:我们在战场上拚了命,现在的国家领导人又与越南领导人握手言合,大摆酒宴,那我们在战场算什么?我立了二等功臣回来又怎么样?复员回来,民政局安置办把我塞到快要倒闭了的县酒厂,上了不到一年的班就停产了。我有个在战场上打瞎了双眼的战友上次来看我,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说我们都是被骗了……”“老詹,你是共产党员对吧?”叶忠宝打断他的话,要是前几年,他听了这样一席话会拍手叫好,但现在此一时彼一时也,他要维护镇委和村委的利益。

詹长勇也看出对方不愿意听下去,停顿一会说:“是呵,但我早已脱党了,两年来没交党费了,也没有人来通知我参加组织活动。从我个人来说,我对这个党失望了……”“不能这样说!”叶忠宝忙打断他的话说:“我们这个社会,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正在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没听说钱门水库破口子后,不是共产党员冲在最前吗?所以说,你不能只看阴暗的一面,看不到光明的一面!”詹长勇似乎不为所动,他木讷地看着他,平静地说:“叶镇长,我再问你个事,我家里没一颗果树,没一块树林,又没养猪养鱼,为什么给我分了120元的屠宰税?又分了270元的农林特产税?我到县里打听才知道,屠宰税是养了牲猪后,在销售时向收购牲猪的贩子代扣的税收。我养了一头猪是过年吃的,我凭什么要交这些税费?还有五花八门的费用更是举不胜举。

我只有十四亩田,我这个病入膏肓的二等功臣不仅得不到国家的照顾,反而还向我强讨恶要,这是我们党的富民政策吗?按民政部的政策,二等功臣都有照顾,每年有五六百元的优恤金。三年来,我每年都到镇里去领,民政助理唐塞我说,现在资金困难,以后再发。以后到什么时候再说?等我死了见马克思再发给我?”詹长勇越说越激动,黄瘦的脸上因气愤而涨的通红。尽管叶忠宝能言善辩,此时也是理屈词穷,他心想:“他妈的,这社会真邪门,又极不公道,老子要是不逃出来,说不准比他还惨,但现有老子可不能护着他说话呀,总得哄哄他再说。”想到这儿说道:“詹老兄,你是国家的有功之臣,你有辉煌而光荣的过去,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我今天就是听说你病了来看你的,你说的民政优恤金的事,我回去后就给你问一问,想办法给你兑现。这是一个事。第二个事,你对税费征收想不通,我给你解释一下,我们县今年遭受钱门水库抉口的大灾,全县损失了几千百万;再加上,我们县争取撤县建市,国家规定,财政收入不达标准就不能撤县建市。

所以,在税费任务上增加了一点,以弥补国家的困难,我们小家的困难能克服的尽量克服,国家的困难才是大事,你说是吗?”一席话说的詹长勇半天无语,一双孤独的、无助的眼神紧盯着叶忠宝,怔怔地说:“叶镇长,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亲自上门来看我的镇领导,我很感动;我已是垂死之人,但我不想给我子女脸上摸黑,死也要死的清白,……等我把谷子卖了,我把农业税和水费给交了,但我坦白地说,我只能交一部份。”叶忠宝听了深受感动,他临走时掏出一百元放到桌上,说是个人的一点心情,詹长勇接过钱就哭了,他说,没想到共产党里还有好人……

离开詹长勇的家,坐进吉普车里,叶忠宝的心情沉甸甸的。耿所长见他铁青的脸色,不敢说话,叶忠宝突然问: “老耿,你给我说实话,那个什么零星的承包费从哪冒出来的?我在镇里发的档上怎么没看到呀?”耿所长忙从包里掏出一叠表来交给叶忠宝。叶忠宝最不爱看那些表格里复杂的数位,他推给他说:“你用嘴说,我都能记住。”耿所长犹豫地翻开表格说:“这些数字我给您说了,您只心里清楚就行了,说出去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叶忠宝吃惊的看着他道:“这些数字有什么秘密吗?”耿所长忧郁的看着他说:“这些数字都是层层加码了的……。

县里下给我们磷都镇的屠宰税任务是99万元,镇里下达给各管理区时平均增加了7万元,管理区和红星村在些基础上又增加了3000元;县里下达我们镇农林特产税任务120、3万元,镇里下达各管理区增加9、1万元,管理区增加2000元,村里又增加了3500元……”“你只说红星村增加多少税费任务?”叶忠宝不耐烦地说:“这些事镇里知道吗?”耿所长道:“上下都一样,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一级一级装糊涂;管理区和村里不增加任务,他们人工工资、发奖金、吃喝接待到哪去弄钱?出去游玩到哪弄钱?”叶忠宝愣愣地看着他,他从耿所长那双狡猾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若有所思地问:“红星村一共增加多少税费任务?”耿所长小声道:“他们在镇里下达任务的基础上,一共增加4、8万元。”

到了村委会,叶忠宝叫村里通信员把江从波喊了来,他亲自将门关上了。狡黠的双眼紧盯着江从波说:“老江呵,你说这村里的税费任务能完成吗?”江从波肥厚的脸上那挤在一起的小眼睛紧盯着叶忠宝,苦笑说:“真是难呵,现在还有20多万元的缺口,更主要是因上游水质问题水稻减产,比去年至少亩产减产一百斤,我也做了很多努力,从早到晚都在农户转……”叶忠宝恼怒地看着他说:“我不想听措施,我只想听效果。你跑了这几天,有什么效果了?”江从波忙道:“我已搞了一个收购站,强迫农户把谷子抵税费!看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叶忠宝吼道:“要是他们不用谷子抵税费呢?你到他们家里去抢是吗?去牵猪赶羊吗?你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我给你说,这些不是主要问题,你收税费的标准是什么?是你跟会计算出来的呢?还是经过村民会讨论通过的?你敢把标准公开吗?”江从波听了汗流浃背,肥胖的脸上冷汗漉漉的渗出。

叶忠宝见自己的一席话击中了要害,又步步紧逼,大声道:“你对你的亲戚朋友、对你自己,一碗水端平能了吗?毛主席不是说过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想瞒天过海能行吗?我告诉你,你的帽儿就提在我手里,我想给你戴上就戴上,想给你摘下来简不简单?”他说最后一句话,故意加重了语气。江从波似乎很不服气,冷笑一声说:“我正不想搞这书记了呢……” 叶忠宝听了更是恼羞成怒,大声道:“你以为不想搞就能脱干系吗?你过去的帐就不跟你算了吗?我跟你说,磷都镇的党委哪个不知道我的来历?你以为你的后台顶得住我的光明磊落吗?”这句话终于击中了要害,江从波胆怯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再言语。叶忠宝硬梆梆地丢下一席话,气咻咻的走出村委会。江从波赶出来想说什么,叶忠宝也不搭理他, 踏上吉普车扬长而去……

(未完)(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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