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才明白,我们小学有一个专门迎接外宾的队伍,每个迎宾队的学生都必须是红五类出身的红小兵,口齿清楚,当然还需要面色红润,善于满脸笑容等等。
由于家庭背景的原因,我很快被选中进了迎宾队,成为大家羡慕的迎宾队员。很快,学校就有了迎宾任务,到北京机场去迎接来自柬埔寨的外宾。
多年后中国一个非常著名的导演拍了一部“大阅兵”的电影,据说拍得很好,电影是描写中国军人为了阅兵,如何艰苦训练那些大多数来自农村的庄稼汉操出标准的正步。所谓操正步,就是大家排着整齐的队伍,昂首挺胸地前进,腿脚要直着抬起来,然后再狠狠地踩到地下,每个人抬腿的高度必须到若干毫米,误差不超过一毫米。
受训的军人,必须放弃弯腿走路的习惯,脚落下的时候不能外八也不能内八,脚指头要正好直指前方。电影中汗流浃背的老乡们所经受的训练,据说感动了许多中国人,但我却无动于衷,因为在下在迎宾队的时候便受到了类似的严格训练。
迎宾队的第一个训练是笑。必须笑得天真烂漫但又极有分寸和礼貌,不能笑出声音,看上去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大家不妨试一下自我训练,但我建议最好在浴室中进行,否则被人发现有被当成精神病的危险。
第二个训练是眼神,要两眼冒光,神采奕奕,但不能庸俗和粗野。这也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任务。好几年后我才发现,那种笑容有些类似春情萌动的少男少女发现理想物件时的眼光。
第三个训练专门针对我这种南方学生,是口音。我虽然可以说流利的普通话,但口齿间难免有些广东口音。其实迎宾队发出的声音,只有很少的几个字:“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但要命的是,我无法把欢迎二字,说得和我的北京同学一样。因此被留校进行了两个小时的专门发音训练。
由于迎宾的任务艰巨而且光荣,以至校长也亲自来视察瘦老师对我的单独发音培训。校长是老红军的妻子,来自湖南。大概由于紧张,我始终无法无法达到标准的“欢迎”发音。无论我如何努力,瘦老师都不满意。
为我作口音示范的彭三毛,后来告诉我,我说的欢迎怎么听都更像是“怀疑”。校长可能是受不了我对尊敬的外国友人大叫“热烈怀疑”,所以亲自指点我,但我总觉得她的热烈欢迎成了“热捏坏银”。
趁着上厕所的机会,三毛把欢迎分解成五个字“坏安婴亿儿”,安和儿都必须很快在嗓子里吞掉。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总结出了自己的经验,并且通过了瘦老师的认真考验。从此开始参加迎宾队的工作。每当带队老师低吼了一二三之后,我都跟着大家一起直愣着眼睛,满脸堆笑,挥舞着各类花布旗子,冲着走过的黑的白的外国友人大叫“坏婴儿!坏婴儿!热列坏婴儿!”
(注:事过境迁,现在“坏婴儿”不但在北京小学生要喊,若逢中国领导人出外访问,比如在美国,留学的中国大学生也要喊。看到二三十岁的,甚至五六十岁的坏婴儿们努力挥动血色小旗儿并大呼小叫,让我想起七十年代中国的黑白世界,瘦老师们当十分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