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了一大堆的邮件和传真后,你就静静地等消息了。手机随身带,座机有留言。不怕会有信息漏掉。真的好像钓者水下结好网,水上垂好钩,一切布置停当,只等鱼儿钻网咬钩的感觉。收获鱼儿后,你还有机会从容不迫 “挑肥拣瘦”。 爽!
这不,一个星期内,我先后收到了四个offer,都约我去面谈。当然,offer 虽多,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这几个 offer 里面,没有一个是我从前的行当。那行当,到了加拿大,就变的有点望尘莫及了。我知趣,履历表上早把我的主业扔掉。那相关的副业,整理一下,就变成了我的主业了。这多少有些糊弄老板的味道,有点惭愧。可也不全是。我的副业,即便不精,也是略通一二。咱中国人聪明。无论啥活接上手,半个月下来,不通也通了。何况我还粗通。
一番斟酌后,我从四个offer 里面选出了delta 的一家食品公司。工资、福利较佳。应该是一家正规化大公司,这也是我的一个原则;东家一定要正规。该公司目前有一个仓库管理员的空。仓库管理员是我从前职务的一份属下差事,如今却由我毫无怨言地去刻意谋求这个位置,可见人的适应性多大啊。我这么调侃自己,倒不是心里生出了失落感。相反,我觉得这种全新的生活体验,远比收入多寡更有意义。
面谈的人是一位穿白大衣的越南先生,叫HUAN,个子不高,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他从档案架上翻出了我的简历,便直奔主题聊起了仓库。从前我虽没管过仓库,却还管过管仓库的人。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耳濡目染,自然懂得一些,应付这类面谈还是游刃有余。二十分钟后,问题似乎问完了。我刚要喘口气, 却听HUAN 又问了 :
“会开叉车吧? 有证吗?”
我立时紧张起来。因为我一不会开,二更没有什么证。我瞬间的恍惚,已引起了HUAN的注意。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
“ 车会开, 只是没证。”
我害怕丢了这快到手的工作,不得已说了一半的瞎话。HUAN 盯住我看了一会儿 ,不知到他是否看出了什么破绽。他终于说话了:
“明天上班, 公司出钱送你培训。”
我一块石头落了地。HUAN白条对我很满意。HUAN 还告诉我先带薪培训我三天。上岗后有专人带我一年,然后由我独立管理仓库。
我心里升起了一片感动。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这份劳工合同。
第二天上班,来了一位黑黑瘦瘦的中年菲律宾女士,嘴角紧闭,满眼的阶级斗争亮光。这种人我也不陌生,属于基层单位管事不多,脾气巨大的一类。她自我介绍叫 CECELIA,我听了,觉得象广东人讲普通话 “谢谢你啦” 于是一下就记住了。不过为了下面叙述方便,我就叫她菲师傅了。菲师傅就是我的领班。她递给我一件旧连体工作服让我换上。套上后,裤裆要落在膝盖上,太大。我请求换一件。菲师傅面无表情地说:“只有它”。言毕,转身下楼。我紧紧跟随,且自我宽心;这工作服和街上 “朋克” 族的大裤裆裤风格接近。人家的裤裆坠到膝盖以下,我这还差一节哩。
菲师傅快步如风,领我在车间内兜来转去。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就结束了我理应三天的 “带薪培训”。当然我对这个工厂还是有了一个大致概念。车间内分两大区,一是生产区,包括三条生产线。一条做薯片,两条面饼线。这一区机声隆隆,热气扑面,工人皆着白衣白帽,忙碌不停。二是储藏区,该区又分两部分,干储和冻储。干储是指正常室温,所有的薯片都叠放此处。冻储则是把刚下线的面饼放入一个巨大的冷冻室内。冷冻室的外面,有一百多平米的空室,专门堆放准备冷储前的大饼。站在这儿,已觉寒气彻骨。又听隆隆铁轮转动,冷库的大门洞开,一辆叉车裹着一团雾气从里面冲出来,叉起一垛大饼,雾气未散,转眼又钻进冷库。隆隆声再响起时,库门已紧闭。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同一车间,竟寒暑两极。若无金刚之躯,如何敢在此赚钱。上帝保佑,别让我遭此磨难。
我的工作地点是在距车间两公里远的原料库里。那里整洁安静,和那喧嚣的车间比起来,算得上仙境。我十分心满意足了。每天八点到午后一点是接货时间。大小拖车,送来各种原料、配料、包装材料,要一一清点入库。一点以后是出货时间,一个叫BE 的越南人,开一辆五吨的卡车,拿着生产部门的下料单来提货。BE 四十余岁,走路大咧咧,说话大刺刺,土黄面孔着一件土黄棉工作服。他看我时眼睛直勾勾,带股凶气。BE的眼睛本来不小,偏又嵌在一张尖颌窄额的脸上,顿觉五官的其他部位都模糊了,满脸只看见眼珠子在转。蓦的一个念头跳到我的脑里,此人会是个越南兵吧。兴许还和我人民子弟兵交过手。我快速扫了他全身一眼,觉得若要和我动手,我还有把握把他拿下。不过,和此人打交道,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
仓库不算很大,可品种繁多。货物存放的位置高高低低,且无标志,全凭记忆。所有的东西都是拖盘堆放,再用叉车举起,放到钢制的货架上。最高一层有6-7米高,叉车单细的两臂举起吨重的物什,颤颤地升上去,摆起来,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菲师傅严格遵守安全规则,绝对不许我碰叉车。我只能干些低级的体力劳动和鸡零狗碎的活儿。菲师傅交代我的工作只讲一遍。她边开叉车边指东划西的告诉我做什么,怎么做。仓库里有回声,加上她的菲腔英语,听的我满头雾水。更糟的是那些我从未接触过的食品配料的专业名词,紧张得我汗透衣襟。我追在叉车后面请她重复一下,她那脸上便结霜:
“ 没听我讲话吗?”
“ 听了, 听不懂。”
我老老实实回答。不光听不懂,看也看不懂。有的词连字典上都查不出来。一份车间的配料单上写着:红色XX箱,绿色 XX 箱。等到菲师傅霜着脸指给我看时,我才明白红的指的是西红柿,绿的指的是芹菜。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看应该建议工厂搞一本自己的专业字典。
有一天, 菲师傅忽然开口问我:“你以前和HUAN 熟吗? ” 我有点受宠若惊, 菲师傅和我聊家常了。这说明她对我的印象好起来。而且她一贯僵硬的脸上难得的呈现一片柔光。
“ 啊, 不认识。”
“ 你的朋友认识HUAN吧?“
我心想, 我连我的朋友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会有朋友认识HUAN呢。
“ 没有。”
“ 谁介绍你到这儿工作?”
“ 没人, 我拿着报纸就找来了。”
菲师傅的问话结束, 脸上的那片柔光便退去了。
我心中犯了嘀咕, 这味道也不全像聊家常啊。 一时间也参不透什么, 也就随它去了。
隔天上班,我被告之去见总经理。还是那间面谈的房间。HUAN 和菲师傅正襟危坐。
“从今天起,你离开原料库,去冷储区报道。BE是你领班” HUAN 说。
我的头 “嗡”一声变大:“什么…为什么?”
“ 你不能开叉车吗。”
“ 你从开始就知道我不能开,那时可以,现在怎么就不可以?
“ 现在…, 因为…. 哦。” HUAN 脸显尴尬,下意识地看了菲师傅一眼。
我还想接着说,不是让我干一年吗,这才几天呀,加拿大也流行计划不如变化快呀。干没等我想好,菲师傅说话啦:
“ 对不起,你不适合在原料库工作,我会另外选人。”
我没觉得意外,我已直觉到菲师傅是始作俑者。我这人以前被宠惯了,不会谦恭,更不会在菲师傅面前诚恐诚惶,跑前围后。菲师傅明提暗示过若干次,我都装聋做哑,顾左右而言它。
菲师傅说话时,HUAN 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桌面。我知道HUAN 会宁可食言失信于我,也不会废了菲师傅的安排。我是谁呀,入厂没几天的新工人。菲师傅可是他的哼哈二将之一,能当他小半个家。这我已有所闻。我此时才明白昨天菲师傅和我“聊家常” 的意图。她开始以为我和HUAN 有点瓜葛,待到摸清了我的根底,就无所顾忌了。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转身便走,肚子里有股恶气。再不走,我担心我会出口成“脏”。
走下楼梯时,我倒觉得轻松起来。从此远离这个黑又冷的女人,自然会减掉心头的一片压抑。应属幸事,何来不快?寒暑两极也没什么了不起,搞好了,跟冷热交替洗桑那似的,我还不易感冒了呢。
我的心情完全好起来,大步流星地向车间里的“寒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