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牛熊转化面前,中国的政府和金融官员一言不发,继续保持他们矜持的官威。与美国的次债危机相比,这一波的中国股市下跌跌幅更深,来势更猛,美国的次债下跌仅19%,就迫使美国总统和金融管理当局出面表态,可对那些财产大大缩水的中国股民来说,在财富受损之后,不仅没有官员出来安慰他们,就连一个公开诉说的空间都找不到,"谁让你不幸生在中国呢",该你倒霉,你就自己承受好了。中国的股市是对经济人个体承受苦难能力的最好检验,到现在为止,除了网上的叫骂,也只能偶尔有些股民自杀的传言真真假假地通过网络传播。没有畅所欲言的讨论,也没有及时的统计数据,股市的痛进入不了主流媒体的视野。
我不炒股,因为对中国的股市没有信心。见识过一些股民的眼泪和悔恨,深知远离中国股市的重要性,所以对股市有一种本能的防范,不幸的是,这样的防范再次被证明为绝顶聪明的正确选择。
眼下,我不存幸灾乐祸的心理,但我知道,在做多才有多方共赢的中国股市上,只有深深的下跌才能让全社会认识到中国股市的本质缺陷。如果几千万股民呼天抢地的哀号不能使我们对中国股市有痛彻的反思,那么,这样的损失和哀号便不会对社会有任何价值。
据说,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设计"中国股市时的态度是:试试看,不成就关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股市既已恢复,关掉谈何容易,更何况权贵和资金大鳄们已经尝到了在股市呼风唤雨的甜头!与其它的所有改革一样,股市的设计也遵循了总设计师"摸着石头过河"的一贯思路,所谓摸着石头过河,换一种说法,就是一边游戏一边修改游戏规则,而且,由于时间和死亡的淘汰,修改规则的主角也处在变化之中,这就使中国的股市成为一个机会主义的实验室,或者,如同吴敬琏所说--赌场。
自2000年起、延续了五年的熊市是由国有股减持引发的,但它所暴露出的问题--诸如股权结构不合理,关联交易盛行、上市公司资产被掏空等,伤透了上一代股民的心,如今的这一波股市下跌比上一次来得更猛,却没有任何新鲜的剧情,仍只是一次次低劣剧目的重演。
根本上来说,二十多年的中国股市运行,仍然没有厘清最基本的概念--股票。股票是投资的证物,而投资的唯一目的是利润,但在国有资产和"大非"的控制之下,中国境内上市公司对于利润分红,从来就是一幅置之不理的傲慢态度,几千家上市公司的全年分红还抵不上国家收取的印花税,与此同时,在美国、香港上市的同一家公司,却不得不拿出大笔大笔的真金白银回报海外投资者。
无法享受分红的投资能叫投资吗?无法享受分红的股票能叫股票吗?
于是,一个个小股民便怀着投机的心理,自以为能比别人买得精明一点,跑得比别人快一点,却不知只要参与股市,便有了刀口吮血的风险--运气好会尝到一点甜头,但多数人最终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要知道,中国的上市公司只是一个抽象符号,即使没有控股者对公司的理论掌控权,享受着国营企业干部级别的管理层也照样会扭曲"投资"这一概念,因此,可以预言,即使"大小非"问题解决,仍然无法改变这一状况。因为,企业构成实际上也是一种民主结构,政治民主中的决定权在选票多数,经济民主中的决定权在股份多数,既然公民无法享有理论上的民主选举权,谁又敢相信,股份多数就能决定官衔级别所界定的公司管理者的去留呢?
而内幕交易、大股东占用资金等问题,实际是一个法治问题,这一问题,在目前同样是无解的。
这一波下跌中的众矢之的--中国石油的高价发行和中国平安的增发融资,则体现了权力与资本的天然亲近关系,如果权力的绿灯给资本带来的是掠夺性"暴利"--甚至不需要暴利,那些巨无霸公司根本不需要赢利,对上市公司管理者来说,股民的全部投资就是他们的利润--谁能制止权力与资本的结盟?权力具有"监管"市场的责任,但我们有监督权力的能力吗?
同样可怕的是,作为市场参与者,权力、大资本与中小股民的信息不对称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问题。无论在市场上涨还是下跌的过程中,对股市先天性弊端的深入探讨都不可能在中国境内媒体进行,于是,大家都以为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投资者,而不再是投机客。而常年累月的信息封锁早已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真正意义的愚民,在一种肤浅的乐观主义情绪之下,除了"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的十个抽象小字体,哪一家国内媒体敢于报道上一代股民因为炒股而家破人忘的新闻,或者把镜头对准他们的真实生活!
在股市上涨最猛的时候,我拒绝了朋友的入市鼓动(即使奥运题材仍然可以给我们想象空间,我也不存通过中国股市发财的想象),我知道股市里可以赚钱,但我不知道随时可能到来的变数究竟会在何时到来,毕竟,连专业股评师也开始承认,看技术图形是没有意义的。我的绝望首先不是针对这个股市,而是针对这个股市背后的政治结构。在"同股不同权,同股不同价"的现实面前,与名义上的公民一样,股民无法享有真正的投票权和投资收益权,因此,股市中没有经济民主;缺少法治的保护,我们无法想象股票操纵者冒险行为的边界在哪里;没有针对权钱结盟的权力制衡,便无法抵御来自他们的掠夺和侵害;没有自由的言论环境,便无法获得及时的预警,也无法在受到侵害时获得外部的救济。
这样的股市,真的让人不敢参与,而且,那些因为我的劝阻而及早远离了这个股市的亲友,开始用他们感激的电话证实着我的"先见之明"。事实上,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就能明白:财产是一种权利,股权则是一种精细而复杂的权利,我可以信任并参与股市,前提只有一个--股市背后有一种制衡权力的制度,使我可以和一切市场参与者玩公平的游戏,在无法约束和限制权力的地方,至少,我们不要轻易把自己的权利送入权力的虎口。
记住,请不要和负责修改规则的人以及偷偷看牌者坐在一张桌子上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