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鹉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早年参加共产党的叔叔刘荣从外地赶到刘春家,这刘荣虽不是宝珍亲生的儿子,可是因为他幼年丧母,小时候受到宝珍的许多照看,所以他是把宝珍视为亲娘的,也当然的把刘春当成自己的亲兄弟看待,这次急急火火的跑来,就是想告诉他们将要发生的一次土改风暴,他也知道刘春家穷得叮当响,这次运动中不会受到冲击的,但还是想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好些。看到高大魁伟,举止文雅的刘荣,宝珍高兴得直抹眼泪,"刘荣,你终于成了事儿了,这回我可是放心了!"刘荣喝着婶子端上来的大碴子粥,挑着油汪汪的咸鸭蛋不住的笑,"婶儿,终于吃上您做的饭了,这些年可想这个了!"隔壁的刘文郁推门进来,刘荣一下子冷峻下来。"文郁叔,你快点出去躲躲吧,这风暴可是冲着您这样的人来的呀!"刘文郁拉出一个小板凳坐下,拿出腰里别着的旱烟袋,胸有成竹的说,"冲我来,为什么呀,我平生也没做什么缺德事,没有对不起老少爷们,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还能怎么样,难道他还非得要我的命不成?!"刘文郁笑迷迷的说。
"文叔,你可不能想当然,上级是不允许我说的,可是您是我叔叔,人又这么好,在刘春困难时,还帮了我婶儿一把,我要是不给您说,那是没良心,所以我告诉你,打死了好多人,是我亲眼看见的,而且我也得打,我要是不打,我就得挨打了,所以我告诉你快躲一躲吧,别等着到时候走不了了。""刘荣,你可别吓我啊!"刘文郁脸红了,有些气喘。他往屋外看了看,为难的说,"走,怎么走啊,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孩子也小,我把他们都扔了还是带着?再说了古人不是说吗,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哪里就会被打死呢,我还是在这儿扛着吧!"看到他这样,刘荣急起来。"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挺明白个人,你今天怎么了!"刘文郁站起来,把烟锅里的烟磕掉,虽然那烟他是一口都没抽,"刘荣,你别急,我回家想想吧!"他有些踉跄的走出去。"你文叔是个极孝顺的人,你让他丢下老父母躲出去,那就同杀了他一样,我看他可能不会走。"宝珍担心的说。一家人都沉默下来。"那可坏了!"刘荣眼睛有些湿,"他是不知道厉害,刘春哥,你明儿可得好好劝他,一定要走!"刘春点点头。
在刘文郁还没有想好的时候,土改工作队就进村了,刘文郁就第一个被拉去了,要他交出财宝,财宝是不断地交出去了,后来连睡觉的被子也交出去了,工作队说还有...还有...,最后刘文郁说再也没有了。工作队就把他的九岁的儿子抓了去,用烙铁烙他,把猫装到孩子的裤子里,用鞭子抽打猫,让猫挠孩子的身体,孩子疼得没人声地喊:"我爸爸有钱啊,我爸爸有金元宝啊,他都藏起来了!"然后就根据那孩子的口供向刘文郁要东西,那刘文郁当然交不出,工作队就命人把他吊在梁头上,叫那群无赖往死里打,那个吊法也很特别,用很细的绳子绑住两个大拇指然后再绑到屋梁上,打着打着,那绳子啪就断了,刘文郁那胖大的身体就摔在地上,身上的骨头也就跟着断了好几根,然后就再绑上去,再一次摔下来,最后全身的骨头都碎了,直到他痛苦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才罢。乡政府打死的人一摞一摞的,横着竖着地摞在院子里,象摞劈柴一样。那个冬天经常下大雪,气温在零下40度以上,天地间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冰箱,所以打死多少人扔在门前,也不会发臭。在这个时候,什么叫冤,好象没有这个词,就是写成剧本也不太好看,因为斗地主情节太简单了,一点也不曲折,抓来了人,一说是地主就开打,谁打得狠,谁革命,用不了多少时间就打死了,扔到雪地里,积多了就用大胶皮拉出去挖大坑埋了。这有什么呀,真是挺简单的。
人的感觉真是不一样,那些革命的流氓有福了,个个激动得脸色发红,大包大包的从地主家抢胜利果实,扛得自己的家真是炕满囤流的。"太好了,革命了,革命万岁!"可是刘春又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拿人家的东西,他知道那些地主的东西都是来之不易的,怎么能随便拿走?他不想要这些东西,可是不要,就是不革命,所以他不断地受到土改工作队的训斥,还派给他最苦最累的活,比如往野外拉尸体啊,挖坑埋人啊,那样的冻土,挖个土坑都不亚于在石上打洞,所以他一无所得,却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象刘春这样的人绝不在少数,在痛苦的去打别人的时候,自己的心却在流血,所以经常是挨打的和被打的都面无人色。人们都在一个大魔控制下做着自己愿意或不愿意的事情。地痞发财了,流氓发财了,五岁的金鹉坐在炕上看着垂泪的妈妈,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午在乡政府,工作队要求每个农民用鞭子狠抽被挂屋梁上的刘文郁,轮到雪蓉了,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就用鞭子轻轻地抽一下,那当然是不行的,工作队就命令她反复的抽,直到她吓得昏死过去。那时雪蓉已经怀孕7个多月了,当她醒过来时,工作队还不饶她,一定要她把阶级觉悟打出来,一直折腾到很晚,到她回家时,工作队还告诉她,若不是她怀孕,是一定要开她的斗争会的。就在这时侯那个刘文郁死了,他的尸体被扔到院子里。
刘春的日子也不好过,人家都在兴高采烈地分胜利果实,他什么也不要,这显然是和阶级敌人有感情的,所以工作队为了提高大家的阶级觉悟有几次要斗他,可是斗他又实在没有理由,因为刘春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是典型的赤贫,斗他也不符合共产党的基本正策呀,更何况刘春不要东西,还挺肯干活的,那些被打死的"臭地主",都是刘春用大胶皮一个个的拉到乱葬岗子埋的。这是那些分果实分得红了眼的积极分子绝对不肯干的。他们渐渐地觉得这个刘春还真的不错,饶了他的阶级觉悟不高的毛病。"妈,你不想打大爷吗?"金鹉看着忙碌的母亲说。雪蓉没说话,因为自己临产,那些人才允许她不去打人的,她很珍惜这个得之不易的自由,所以她什么也不敢说,生怕一个不慎被揪回去。"那个叔叔为什么骂你呀,就是让你打大爷吗?"金鹉还是问,蓬乱的卷发下边,那双深沉的大眼睛,很可爱的闪着光。雪蓉把她抱在怀里,很奇怪的问,"是妈妈阶级觉悟不高,惹那叔叔生气了,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呢!""我看见的呀,我想妈妈了,我就使劲看,我就看见你了,可是你是看不见我的。"金鹉认真的说。雪蓉有些害怕,"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呢!她是不是招了邪了。"她想着,"金鹉,你看见什么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听见了吗,他们会打死你的。"他对金鹉说了一遍又一遍。这年头,谁知道什么事情会招来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