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少了与同学们的交往,金鹉觉得自己正可以安心读书,什么苏武、文天祥,李白杜甫,普希金和莱蒙托夫,她摸到什么读什么,在书的陶冶中,她觉得那股在胸中激荡的豪气越来越磅礴了,先贤的志趣使她傲然于羞辱之中,金鹉渐渐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多么圣洁,但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善良却使自己能原谅每一个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同学,而且也总能给他们的不善行为找到理由,比如觉得他们是迫于压力对自己横加批判呀;这个小女生对自己的伤害是因为太胆小想讨好书记啊;那个老师的做法是上级的逼迫啊,等等。可是她的心虽说很浩然,却有时也会感到身心的虚弱,难以支撑那突如其来的羞辱。一天下午开班会,班团支部书记说:"积极分子留下学习,其它同学自由活动。"金鹉走出教室,这时她忽然发现所谓的其它同学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别人竟然都是积极分子,那就是说自己是唯一的落后分子了。这使她觉得有些脸热心跳,有些受到侮辱的感觉,甚至于想哭,她知道,这个学校和那些干部,是在用一切机会对自己的精神造成伤害,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放弃坚持,同他们一起颠倒黑白、同流合污。"那是不行的!"金鹉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她听到屈原的歌吟,心想幸亏那个胆小鬼的自我死去了,要是她还在,说不定现在会大哭一通呢!已是暮春了罢,老杨树上的花穗不时的落在水泥地上,发出的一声声清响真是令人陶醉啊。高蓝的天空有一个神飞过去了,那淡如烟云的衣饰更是美不胜收。金鹉想到那些正在开会的积极分子,他们可感受不到这宇宙丰厚的馈赠啊,真是可惜,不禁想到兴国寺山门的句子,‘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游人 。'"世外,世外,要是真的能飘然于世外多好啊!哪里会有这么多困扰!"她叹道。那朵莲花忽地从手心弹出来,在她面前作着旋舞,"世外的生命是什么!那会是人吗?那是高层生命啊,没有世间的雕琢怎么能到世外去呢?"那声音诙谐。"这花怎么会说话了呢?"金鹉大为惊奇,那花落在手上,她看见了花蕊中间坐着的知深和尚,不觉开心地笑了起来。
晚自习时,班支书走到金鹉的课桌前严肃地说:"周老师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下。"金鹉的心又一下子烦燥起来。这个周老师是金鹉最不想见的人了,她觉得这个四十多岁的秃老头就象装着满满坏水的坛子,他每走一步,都会有坏水溢出来。她很不情愿的推开教导处的门:看见那个周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他的头就象地球仪一样圆,秃顶亮晶晶的,听到报告声后,他向金鹉转过头来。"想得怎么样啊,还是还那么清高么?"他拉着长腔奸笑着,一对圆得象卫生球似的眼睛灵活的旋转着,闪着阴深得有些怪异的光,"同学都向我反映,你不但自己思想落后,还把落后思想散布给别的同学,这可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呀。你现在年令小,你要是个成年人会有怎样的结果?!这恐怕不用我说了吧,你回去问问你爸爸就知道!"他回身拿过一个日记本,"你看看,你看看,你在日记中都写了些什么?"他拿着的就是金鹉的日记本,金鹉一般是不把日记放在学校的,可是今回是因为昨天晚上写作业时,不小心把过去的一本裹进来了,早晨她发现这个本子时还小心的放了放,怕不小心被别人交到上边来报功,可是竟然还是有人拿到了,这真是极卑鄙了!金鹉想,‘这又是一个要用我的血染顶子的新宠干的丑事!'她想着,很气愤,也很悲哀,‘积极分子也许就应该是这样的!'"看看你在日记中都写了些什么东西!啊?......‘我象小羽毛一样,风啊,你将把我吹向何方?'......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吗!......周老师大声的咆哮着,金鹉想到他在校长面前的奴才象,真想大笑一通。所以完全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回去写检查,彻底检查,否则你知道,那后果是严重的!......"金鹉从办公室走出来,头脑象一炉翻滚的钢水,她面对着这山一样压过来的丑恶,感到羞辱和愤怒,为了使自己平静下来,她轻轻地对自己说,"没有什么,这没有什么!"
那夜金鹉作了一个怪梦:她在一个树林里漫步,天气很好,风柔柔的,马兰花怒放着,放出神奇的蓝。她轻轻地唱着歌,享受着午后的夕阳。心里觉得离开了学校的束缚,真是太好了。一块浓黑的云飘过来,嗖嗖地刮起了凉风,"要下雨了!"金鹉有些悚然。突然看到周老师在一棵大树后面转出来,黑黑的,走路飘飘摇摇的象是一个鬼。金鹉一下子感到丧气透了,就象不小心踩上了屎。这不是冤家路窄是什么?!周老师的身体越来越大了,象一个大怪兽重重的走了过来,脚步咚咚作响,好象把金鹉的心都踩得震颤了。"你跟我来!"他阴沉的说。金鹉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向林中走去,心里转着逃掉的念头。周老师嘎吱嘎吱地啃着什么,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周老师伸出手来说:"你吃!这个是很有营养的。"金鹉一看,是人的一个小手指。她大叫着跑起来,"你不是人,你是恶鬼!"但是没有用,那鬼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一个阴森的山洞里,洞口水淋淋的,地上也是一洼一洼的泥水象是孙悟空和他的猢狲们住的那个叫水帘洞的地方,但那高座上坐的不是孙悟空,而是一个大魔,他手里抓着一段人的肢体啃着,呼噜呼噜地说着什么,地上是横七竖八的死人。金鹉大叫着,拚命挣扎,但没有用,我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地锁在一个山石上了。"咚咚,咚咚咚!!"大魔敲着石台咆哮着。金鹉想起了灵子,想起了莲花,但是没用,她一个神灵也看不见,而那些地狱的黑乎乎的小鬼如潮水一样地扑来。
金鹉被叫醒的时候,汗水和泪水把枕头湿了一大片,妈和邻居的李婶站在她的身边,"金鹉,怎么吓成这样,是作了什么恶梦了?"雪蓉问,金鹉坐起来,"哎哟,好歹是个梦,要是真的,可真的完了!我就回不来了!""好了,没事,不就是个梦吗?一会儿就好了。"李婶安慰说。"可把你李婶都吓坏了,她把咱家的门被擂得咚咚山响,还以为咱家来了强盗呢!"。妈歉意的看着李婶说。除了爸爸和奶奶还睡着外,孩子们都爬起来了,金慧坐在姐的身边,梦赐也从被子里伸出了好奇的小脑袋;金玉上厕所回来,走到金鹉的跟前生气道,"大喊大叫的,我明天要是上课困就找你算帐!"说着爬到床上呼呼睡着了。李婶走后,金鹉却睡不着了,那个大魔可能不会放过我吧,那个教导处的周老师,他要是拿不到那个检查,还会用什么办法对付我呢?想着想着,心中有些忐忑起来。"咳,我什么也不做,就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吧!"她张开左手,在那莲花光影中,她看见学校四周都是黑烟,一会儿就把学校完全遮住了。无数的黑鬼围着学校张牙舞爪的跳舞,那黑烟的里外是一群在恐怖中瑟瑟发抖的人群。‘真是不想去啊!'金鹉想,可是不去学校,又到哪里去呢!‘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么!金鹉就在这种懊丧的情绪中睡着了。
早晨,天还是好冷,经冬的枯叶上蒙着一层白霜,金鹉的小夹袄挡不住这略峭的寒意,只好把它紧紧的裹在身上,金鹉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象环境一样的冷。可是这天她却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钢厂快迁厂了!"是去山东的一个大城市,那里的气候很温和。于是正期望改换一下环境的金鹉快乐地期待着。在校园小径上,金鹉看见了周老师,于是她想起了那个可怕一梦,心里觉得很堵,便没有同他打招呼,心想,这个邪恶的家伙是该下地狱的那种人,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简直是在引灵魂下地狱啊!想到了自己梦中的情景觉得还挺真实呐,他虽然没有真的吃人允血,但是却在啃着同学们的灵魂,灵魂就是人的实体呀,失去灵魂的人还能算人吗?所以他就是在吃人啊。可是周老师正向这边走来,脸上好象有一种神秘的笑,真好象刚赢了钱的赌徒。可是金鹉看见他周身都冒着黑烟,无数的黑虫正在向他扑去,在他身上挖洞筑巢,大吃大喝,那身体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金鹉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拘偻的躯体,又情不自禁的替他伤心起来,真想过去劝他几句,但是他哪里会相信呢,弄不好还会说自己是在搞迷信呢!"这世界真怪,往往最精明的人,确是最大的傻瓜!"金鹉感慨着向教室走去。
走进教室,没有人同金鹉打招呼,这没有什么,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温度。鹏程同学走过来讪讪的说:"刘金鹉,这次你爸也走吧?要是到了新的环境,你可得好好把握一下自己,我觉得作人还是谨慎一点好,人不是都能理解人的。"鹏程话虽然不多,但金鹉却感动得不行,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敢于这样对自己说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鹏程回到座位上,金鹉掂量着他的话,觉得他对自己还是有些误解。觉得好象是说自己是不小心掉到陷阱里的,从而被迫承受无尽的苦难,这是不相信自己人格啊,可是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对黑暗的挑战啊!"张鹏程,你想不想看一位现代女诗人的诗啊!"下课的时候,金鹉走到鹏面前问。"好啊,拿来我看看!"鹏程说着伸过手来,金鹉就把自己昨天写的几个字给了他:
在荒芜的土地上,
我挖掘着,
希望找到清泉,
清泉会有吗?
会,
不过,如果没有清泉,
就会掘到黄金。
我就是这么想。
"好,真的很深奥,谢谢!"鹏程笑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