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洛
一九五三年,毛泽东提出在三峡建坝,卡住长江洪水,从那时起,长江三峡工程就成中共几代领导人的梦想。一九八二年,邓小平始为三峡工程低坝方案开了绿灯。
一九八九年六四之后,中共新上任的总书记江泽民第一次出访地就是三峡工程坝址,表明对工程的支援。一九九二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批准国务院兴建三峡工程提案。一九九四年,三峡工程正式开工。一九九七年,三峡工程实现大江截流。这是三峡工程历史最“辉煌”的时刻。江泽民、李鹏和中央、省、市领导人,都出席了庆祝典礼。三峡工程被誉为“利在千秋、功在当代”,“实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人类历史上最伟大工程。
“三峡工程可以将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防洪标准从十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可以保证荆江地区在遭遇千年一遇洪水时的安全”,“三峡工程的电将照亮半个中国!”,“三峡工程可以使万吨船队从上海直达重庆”,“三峡工程可以使川江航运单向运输能力提高到每年五千万吨”,“三峡工程可以让北京喝到长江的水”,“三峡工程可以使百万移民致富”,“三峡工程可以促进三峡旅游事业的发展”,“三峡工程可以带动长江流域这条经济巨龙的腾飞”,“排浑蓄清可以解决三峡水库泥沙淤积问题”。然而,三峡工程,其实只是骗子献给皇帝自主创新发明的新衣。
二○○三年三峡工程蓄水之后,三峡工程的问题慢慢呈现在中国人眼前。移民安置问题、水质污染问题、水库诱发地震问题,水位上涨引起的滑坡、崩坍问题,水库淹没区扩大问题、限制长江航运问题、珍稀动植物种类死亡等等。
虽然老百姓无法得到关于三峡工程严重问题的系统资料,但是从中国的政治人物对三峡工程的热情骤减中,便可以看到,其对三峡工程保持的距离越来越远:二○○六年五月二十日,三峡大坝封顶,中共中央领导全体缺席;二○○六年八月,《江泽民文选》出版,但是关于三峡工程的多次重要讲话,却未收入其中;二○○八年九月二十八日,三峡工程开始向三峡工程的目标正常蓄水位海拔一百七十五米冲击,十一月四日结束抬高蓄水过程。这本是水库大坝工程最重要之日,但在中国连个庆祝典礼也没有。更甚者,中共国务院还在蓄水中途,发布两道金牌,停止蓄水。
有人认为三峡工程是“民主、科学”决策的结果,特别有四百一十二位专家参加工程可行性论证,因此绝不会出错。如果三峡工程出错,那就证明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但是从中央决策层到谋士团体,再到地方官员,都不是疯子,更不是傻子,而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们在三峡工程的决策和建设过程中,轻松自如地使用三十六计。
中华几千年文化,留下一些使用兵法的实例,纵然是孙膑、诸葛亮这样的军事家,也只是使用过其中几个计谋而已。但三峡工程的决策者,却能在不到三十年的历史中,三十六计,计计使用。只是他们把三十六计用错了地方。三十六计的核心是“诈”,兵不厌诈。但在科学技术的道路上,来不得半点虚假,没有计谋可用,只有实事求是,这是科学技术的基本原则。三峡工程决策发生错误,是工程决策民主化和科学化的问题,而工程决策民主化和科学化,又绝对是以社会民主化和科学自由化为前提。世人关心这样一个问题:三峡工程是否成为第二个黄河三门峡工程?笔者以为,上天给黄河三门峡工程的判决是:立斩;而对三峡工程的判决是:凌迟。三峡水库从淤积到冲淤平衡的过程,是三峡库区居民受难的过程,将面临水位不断上升,淹没不断扩大,滑坡、崩坍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的困境,他们将长期生活在恐惧之中。无论是立斩还是凌迟,最终的结果将是相同。
黄万里先生有个遗愿,要模仿杭州的岳坟,在白帝城上立几个跪着的铁像(根据李锐先生回忆黄万里说三个铁像,黄万里先生和笔者通话时说四个铁像),让那些对于三峡工程错误决策负主要责任的人,向长江请罪,向中国人民请罪,向子孙后代请罪。
我坚信,黄万里先生之遗愿将得以实现。至于几个铁像具体是谁,还是不要具体指出为好。据说姓秦的人不到岳坟去,是因为怕别人以为他是秦桧的后代。笔者建议,一定要在这铁像前,再立一个碑,一个向子孙后代表示歉意的碑,碑文的内容应是:请原谅,我们没有能够阻止他们。
黄万里教授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中,多次托付子女和朋友:“我是看不到三峡建成后的后果了。你们还能看见,帮我记着看看,但愿我的话不要言中,否则损失太大了。”替先生守灵,就是要帮他看着三峡工程,用自己的笔记录三峡工程的发展。这本书也算是给先生的一个阶段报告。
笔者最早和长江三峡结缘,还是在南京大学当学生时候,大学毕业论文题目就是关于三峡地区国土规划。按照中国规划体系,三峡地区国土规划是三峡工程规划的上一级规划。四年时间,跑了三峡不少地方,认识不少三峡人,看了许多资料,包括三峡工程二百米等方案、三峡坝址处及三峡库区的地质资料。
一九八五年,离开中国到德国留学。因为没有中学毕业文凭,在德国重新再上一次大学。大学毕业后,在多德蒙特大学教授“规划与决策”、“规划理论与方法”等课程。工程可行性研究和工程环境影响报告,就像每天的面包一样。一九九三年笔者完成博士论文。对比中德教育,笔者以为,在中国学会了“这样学习”的本领,而在德国则学会了“如何学习”的本领。
当年看到关于三峡工程可行性论证报告的部分内容,发现错误很多,工程目标定义不明确,论证分组报告之间也互相矛盾。如果这是德国学生的一篇毕业论文,对不起,只能给他一个不及格。当时笔者投稿给中国的媒体,大多数是没有回信。有回信的则说,三峡工程是尘埃已落,再谈三峡工程决策的错误,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有一封回信是正面的,表示愿意发表文章,但是几天之后又来信说,文章未能通过政治审查,不能发表。笔者只好把文章寄给台湾和香港的媒体。
一九九三年,笔者在台湾发表了《福兮祸兮──长江三峡工程的再评价》一书。当时发现三峡工程可行性论证用了不少三十六计中的计谋,致使一般人不容易发现个中错误。于是萌生了三峡工程和三十六计这个题目的念头。有朋友认为三十六计,计计都涉及,这很难写。事实也是如此。
三十六计,其含义十分深远。从字面上理解是一回事,从内涵上或者其延伸来理解,可能是另一回事;从过程来分析是一个意思,从结果来分析,又可能是另一个意思;从旁观者来看是一幅图,从参与者来看,可能是另一幅图。本文只是收集了一些实例,还不很全面,尚有许多遗漏,需要补充和修正。
经过近十五年的时间,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许多朋友的支援,包括许多从未见面的朋友,他们提供了许多宝贵的资料和意见,包括对笔者观点的批评。
笔者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资讯和所理解的东西,告诉读者,帮助读者形成自己的观点,掌握“如何学习”的本领。笔者希望通过“书”的平台,和读者进行公开的资讯交流和意见交换,希有一日,能在中国自由、公开地讨论三峡工程问题,以及其他涉及国计民生的问题,而参加者并不仅只限于所谓的专家。
博大出版社的编辑在此书的编审过程中,认真严谨的作风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也为此书增色不少,在此深表感谢。
最后,笔者要感谢家人长年的理解、鼓励和支持。
谨以此书献给那些为三峡工程勇于发表自己看法、发出自己声音的人们。
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于德国
长江流域大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