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诗人与酒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而酒又往往成为诗人借以消愁之物。李白一语道破酒与诗人的深层关系:“借酒消愁愁更愁。”千古以来的诗人,有谁不是如此呢?千古愁情,难以遣怀,唯酒与文,可买诗人一时解脱一时醉。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但,杜甫不醉,哪怕是暂时的烂醉如泥,放浪形骸,他都不能。即使“百壶且试开怀抱”(《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即使杜甫下决心要大醉一 场:“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杜位宅守岁》),但杜甫始终“众宾皆醉我独醒”(《醉歌行》)。为何?难道是因为杜甫酒量惊人吗?当然不是。只因杜甫内心有着深重的悲哀和愁情,杜甫无法超脱,他也不允许自己超脱:“只今未醉已先悲。”(《乐游园歌》)深深扎根于社会现实中的杜甫,面对国难家贫,生活的 困顿,漂泊无依的生涯,怀才不遇、岁月催人的悲伤,杜甫注定是痛苦的,又如何能够醉得了?大到国家,小到个人,杜甫内心深处盛载了太多太多。现实让杜甫的 忧愁一天天加深,难以排遣,他也求助于酒,祈求以酒消愁。杜甫甚至不惜“厚着脸皮”向别人“时时乞酒钱”(《戏简郑广文兼呈苏司业》),也曾典衣买酒,也曾因为“耽酒需微禄”(《官定后戏赠》)而接受了一个与他的理想落差很大的管理兵器的“贱职”,甚至还向邻居借酒来饮:“隔屋唤西家,借问有酒不”(《夏 日李公见访》)。可见杜甫对酒的依赖和嗜好,在依赖和嗜好的背后,是杜甫想以醉消愁,哪怕是暂时的减轻愁情的曲折心理。
但杜甫始终还是醉不了,他是那么清醒的感受到内心的痛和悲。“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这句话正折射出杜甫悲凉无奈的心情,诗句里还带着一时的自暴自弃的消极色彩。这句诗清楚地表现出杜甫想醉而醉不了的痛苦。现实常常压得杜甫喘不过气来,他不能像李白那样潇洒地醉个痛快,也不能像李白那样傲视权贵,“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事实上,为了生活,为了仕途,杜甫不得不时常向权贵献诗作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杜甫有更多的无奈。此外,李白还有一个仙道的超现实的世界作为他的精神支柱,但杜甫没有。所以,李白可以一醉方休,可以披发弄扁舟,而杜甫只能清醒地痛苦着,清醒地喝着一杯又一杯 浊酒。
酒不但不能消除杜甫的愁情,反而更令他悲伤,更令他愁上加愁。酒的这种“反作用”在杜甫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乐游园歌》)。有时,杜甫喝了酒之后,悲情上涌,百感交集:“乃知贫贱别更苦,吞声踯躅涕泪零。”(《醉歌行》)让人不禁唏嘘。既然酒解不了杜甫的悲愁,不喝不行吗?不行,“如何不饮令心哀”(《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有酒哪能不饮呢?不饮,还是照样哀伤悲痛,酒,至少可以分散一下诗人的注意力,不致一心反复咀嚼心头的悲愁。
“千里犹残旧冰雪,百壶且试开怀抱。垂老何闻战鼓悲,急觞为缓忧心挫。少年努力纵谈笑,看我形容已枯槁”(《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对杜甫而言,愁来不离酒,有酒吐悲愁,反而愁更愁。酒,是杜甫内心悲愁的一个影子,通过它,我们可以感受杜甫内心的沉重。“急觞为缓忧心挫”,我们仿佛看到 一个受伤的人在伤口不断流血的时候无计可施,只好胡乱抓一把身边的草药,嚼碎了敷上去,血仍然流出来,草叶变红了,再抓一把,再敷;再变红,再敷……杜甫 的悲愁就像伤口的血,而酒就像是那草药,酒流入肠,悲愁流出来……
“少年努力纵谈笑,看我形容已枯槁”,以那些不解愁滋味的少年谈笑的场面为背景,更突出了杜甫“形容已枯槁”的可怜形象,一个形销骨立、饱经风霜,举着酒杯频频饮酒,眼中却始终满含泪花的老者便跃然纸上,令人潸然。
这就是杜甫在诗中的饮酒形象,饮而不醉,始终清醒地承受着各种悲愁和痛苦,就是这个形象突出的特点。认识到这一点,你就不得不惊叹杜甫处境之艰和内心承受能力之大了。杜甫的伟大之处,也许就有其中的因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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