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4日在有“中国第一高等学府”之称的北京大学,发生了一件看来有点不太“和谐”却十分发人深省的事。今年是中国五.四运动91周年。在这一天北大要举办一个“北大112周年校友返校大会暨校庆名师讲座”。故是日北大车马盈门,冠盖云集。北大校方领导和刻意被邀返校的名人校友数百人济济—堂,俨然—派“太平盛世”的“和谐”景观。
中国特色的“健忘症”
然而就在此时,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几位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今已年逾古稀的北大老校友沈志庸先生、王书瑶先生、燕遁符女士和原北大法律系校友、“反右”中死难者之子俞梅荪先生在主席台上举出“右派冤”的字牌示众,要求为1957年“反右”运动受害者伸冤昭雪。与此同时闫桂勋老校友也在胸前挂着“冤字牌”站在会场大门口。在场的人有的表示同情理解,更多的人则是冷漠麻木,默不作声。有的人甚至说,搞不清“反右”是怎么回事。在这“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场合,竟然有人(而且不止一个)称不知“反右”是怎么回事,这样的“集体健忘症”真是极具“中国特色”,这样的知识份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你如果看了下面出现的场景,也许你就不再会为那些“健忘症”患者感到不可理解了。当天在场的名人校友中,有位大名鼎鼎的钟南山先生。此君1955年至1959年曾就读于北京医学院,该校于2000年与“北大合并”,这样“沾亲带故”也可算是北大校友。但1957年当局大搞“反右”时他与北大根本无关。不过在本世纪初那场萨司瘟疫席卷中国时,此君因防疫有功一举成名。在—个“赢者通吃”的社会里,请他来作“名人校友”亦自在情理之中。
钟南山先生当天在一片热烈掌声中当“仁”不让地登台演讲。在一个多小时的演讲中,除了用大量时间对他自己作了全方位的表扬与自我表扬(因与本题无关故略去)外,更不失时机地发表了如下的宏论:
—段令人失望的话
“刚才校友们(在主席台上举冤牌)的情况,我都看到了,很理解。我历经‘三反’、‘五反’、‘反右’、‘四清’、‘文革’等政治运动,母亲在‘文革’中自杀。我把一切都看透了,这个账怎么算?找谁算?共产党六十年其实就三十年做了正经事,我的养生之道的第一条就是要学会忘记,忘记过去,忘记苦难,要有好心态,要满足现在的好日子……”
我认为钟南山先生这一段话意味深长,值得商榷。
第一,钟先生首先把自己也置于当年政治运动受害者之列,不仅经历过那么多运动的“洗礼”而且母亲也在“文革”中自杀。以一个苦大仇深的过来人的身份向你进言。这样的“现身说法”所能取得的效果,自然不是那些在位的官员“领导”们所能比拟的。说得好听点,对你们这些受政治运动之害的人更有“教育”意义和亲和力。说得不好听点,应是更具迷惑和欺骗性。
第二,钟先生说他受了那么多苦,结论竟然是“把—切都看透了,这个账怎么算?找谁算”。他所谓的“看透了”究系何意,语焉不详。以钟先生今日的春风得意,风头正健,决不可能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更不会是要遁入名山大刹皈依我佛。所以接着便是“这个账怎么算?找谁算”。这就露出了他“看透了”的马脚。就是要受害者放弃对作恶者的谴责与追诉,要你自认倒霉,打断了胳膊往袖里藏,打掉了门牙往肚里吞。在钟先生看来那些“打人”的作恶者似乎是“外星人”,人家来无影去无踪,你根本就找不着人家。所以才有“找谁算,怎么算”这种假装糊涂,实则是为作恶者当伥鬼的混帐话。所以钟先生的所谓“看透了”实则是叫你别看透,装糊涂,脸被人打肿了,说是自己“发胖了”。或者说是“妈妈错打了孩子,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头”,当然这就用不着“算账”。如此则皆大欢喜,稳定和谐。这就是钟先生为当局着想而设计的“和谐盛世路线图”。但可惜这个“路线图”不过是钟先生的青云仕途路,是我们这些政治受害者的冤沉海底图。
“养生”之道:先学会忘记
第三,钟先生尤其高明的是借谈所谓“养生之道”,便不动声色的又想再一次将受害者引入歧途。这就是他所谓的“忘记”之“道”。他说“我的养生之道的第一条就是要学会忘记,忘记过去,忘记苦难,要有好心态……”。人们对于过去的事,并不需要把什么都记住,无关紧要的,意义不大的事,乃至丝恩发怨,睚眦之仇当然尽可忘记。但把全民族的灾难,把千百万人的痛苦也一“忘”了之,那他至少也是个糊涂虫。1957年“反右”把上百万(中共官方只承认五十五万多,实际远不止此)的民族知识精英,打成政治贱民,株连受害何止千万人!这样的苦难,钟先生也主张忘记,那我们每年九.一八还何必长鸣警钟,南京大屠杀也无须肃立默哀了?钟先生要做数典忘祖的“楷模”,或以此为荣、为养生之道,那都是他的自由,却大可不必在这纪念北大校庆112周年的会上来讲,因为按你的逻辑几十年前“反右”的事都该“忘记”,那112年前的事不更该忘记了吗?照着这样“忘记”下去,我们大概只应该记着明天如何去追名逐利,升官发财了吧!
不只是歌舞升平
笫四,钟先生最后更“语重心长”地提醒大家“要满足现在的好日子”。钟南山先生过着怎样 “天上人间”一般的神仙生活,在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按联合国“每天收入低于一美元即属贫困人口”的标准,中国还有2亿多这样的贫困穷人。就更不要说广大下岗、失地的工人、农民,被强制折迁流离失所,在北京等地上访受冻挨饿挨打的,在沿海血汗工厂中被残酷剥削的,被逼上跳楼不归路的……如此的“好日子”恐怕早从清谈相公帮闲者们的记忆中“忘记”了,甚至根本就没进入他们的视野。正如当年闻一多先生所慨叹的那样:“只是为了—本书,—杯茶/ 静夜里钟摆摇来的—片闲适/ 便听不见四邻的呻吟/ 看不见孤儿寡妇颤抖的身影…..”今天我们有的知识份子,为了从既得利益中分得一杯羹,他们自然只看到歌舞升平,对民众的苦难,不但“忘记”更采取“选择性的失明”。这样的知识份子,不管他们头上戴着什么学者、专家、科学家、名人、荣誉校友等等耀眼的光环,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个权势者的帮闲相公,绝对不够公共知识人的资格。至此,我想引用鲁迅的一句话提醒这些人:
帮闲就是帮凶!
2010年6月21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