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长,也不长。于个人,是一生平安,或两世聚散;于群体,是荣辱起落,或流亡变迁;于国家,是衰竭消隐,或兴盛重建;于民族,是福祉和平,或苦难离乱;于文字记载,是客观详尽的记录,是趋炎附势的编排,抑或是在死亡威胁下的捏造杜撰。而时间,冷静旁观。历史本身自有言说的一天。百年,于历史长河,浩淼一瞬间。
中国这百年离文明渐行渐远
而在中国这块版图内,这百年,任凭你用什么文字、格式、体裁,都无法描摹清楚它的存在真相和来龙去脉。人们看到,这百年,中国在初探现代文明门槛后不久,遭遇劫火,在最近六十多年中南辕北辙,距离它的文明渊源越来越远,与现代普世价值和共识也日益疏离,竟至走向精神和物质的蛮荒,却又绝无蛮荒的朴实和本真。它从富庶退到贫瘠,再跌进赤贫如洗的绝境。再开国门绝地重生之后,又在全球经济大潮的推涌下,陡然撞进穷奢极欲的艳影霓光里。
这百年,多少肉体屈辱陨灭,多少灵魂惊恐出窍。战乱兵火的洗礼,改朝换代的冲击,革命斗争的整肃,专政铁拳的鎚击,多少人的生命时刻在飘忽的绳索和旋飞的利刃下心惊胆颤的捱着。那些血与火的瞬息,那些生与死的悬疑,那些利与害的诱迫,那些权与力的威逼,一批批、一遍遍锻磨煎熬人的灵魂,成就了今日中国国民怯懦猥琐的精神气质、颠倒混乱的是非善恶,和没有底线的道德伦理。
辛亥百年后的今天,穷尽花样的精神折磨,反衬着上下五千年的辉煌文明;肆意滥用的酷刑虐杀,纵横在方圆百万里的广袤疆域。独立思考实践民主者被监禁、宽怀温和理性变革者被失踪、正直善良见义勇为者被虐打、贫弱百姓普通公民遭到层层官宦及豢养的匪霸的掠夺欺凌。信奉不杀生的僧尼,既不能阻止恶的蔓延,又不能与恶同行,只能选择前赴后继,在烈焰中一一殉道,把生命奉上祭坛。被歌颂了千载的所谓神州大地,除了兀自突立、遍体鳞伤的孤独侠士,尽是不甘沉默又战战兢兢的黎民百姓、为虎作伥丧尽天良的大官小吏、心狠手辣狗仗人势的奴才帮凶。
在中国国家经济实力成为世界第二强时,没有人能够计算得清楚这个国家的网路敏感词到底被屏蔽了多少。就因为一个当权者姓“江”,要阻绝诅咒的民意,在新浪搜索“长江”、“珠江”和其他什么“江”或者“江”什么,都可能看到一行人们熟悉的提示:“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搜索结果未予显示”。何等的“中世纪”,何等的诡异!茉莉花革命之后,中国下一代不再知道世上有个国家叫“埃及”;未来的国人可能不会书写“自由”、“民主”和“人权”;只要姓“胡”或姓“温”,都在网上搜不到家族渊源。当中国轻巧地花费亿万金钱向整个世界输出血腥经济与专制文化时,它的千万孩童不是被砸死在豆腐渣校舍里,就是连无毒的奶粉也喝不起。当中国骄横地向世界宣示,它的发展可以消耗得起全世界将近一半的能源时,它当然也花得起钱,雇傭几百个恶棍,将盲人律师陈光诚监禁、看押、虐打:这就是中国辛亥百年后的今天!
中国仍然对臧启芳讳忌莫深
决定举办“辛亥百年风云人物学术研讨会暨先贤臧启芳追思会”,不是一时的兴之所至。
先祖父臧启芳在过去一百年的遭遇和命运,是一个时代中国人命运的写照和缩影,是时代变迁和政权交替加诸于个人身上的绵绵乡愁和与亲人永隔的伤痛,也映照出中国大陆由暴力加谎言建立起政权的过程,和中华民国避走台湾岛后的运命跌宕与岁月峥嵘。
先祖父在我的记忆中原本是模糊的。在成长的年代里,很少听到父亲谈起,纵偶尔提及,也是言辞闪烁。而且家里一连串的厄运和苦难都视乎与此有着明显的关联。因此,从小心里就被暗示,有关祖父的一切需要掩饰、隐瞒。直至来到海外,读到祖父的诗词文章,读到有关祖父的文字介绍,祖父的身影才渐渐清晰起来。有一天,居住在美国德州的三叔在信中告诉我,会将祖父遗留下来的诗词文集等都传赠予我,并对我说:“我们臧家在你这一代,终于有人择善固执,反共到底,我心甚慰。”读到这样的文字,顿感一种责任和使命。
在筹备会议期间,曾多次联络祖父曾任职的天津市政府、东北大学所在地四川三台市政府、任十年校长的东北大学,在东北大学校内的张学良纪念会等,以期能够获得一些协助,提供臧启芳的有关史料。或者能够有一封信函,对纪念会表示关注。但,均没有回应。
鲁之璠老人完成了心愿
在纪念辛亥百年的肤浅纷乱的戏码中,在两岸争夺辛亥话语权的喧嚣中,决定举办“辛亥百年风云人物学术研讨会暨先贤臧启芳追思会”有一个特别的缘由。
居住在东京的鲁之璠伯伯是我祖父的学生,也是三叔臧凯年的同学和挚友。去年中,鲁之璠老人来信说,二○一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是臧启芳去世五十周年大祭,又值辛亥百年。他嘱我举办纪念活动,以追思并弘扬祖父的思想、功业、事迹,以及其终生坚决反抗暴政、一世追求民主的遗志。鲁伯伯并告诉我,这是他一大心愿,还汇来一千美金,资助会议。我在征得家人亲属的意见后,和朋友阿海、学渊、奎德、劭夫、大卫、老潘、小刚、毅忠、天力、建利、元隽、逸君、严明等一众好友商议后,决定将纪念活动扩展成“辛亥百年风云人物学术研讨会暨先贤臧启芳追思会”,以推介这一百年和祖父有着相似命运的人物,以引起更大范围、更深层面的思考。
会议顺利成功。会后,我病了一个多月,稍好,给鲁之璠老人去信介绍会议盛况,并附寄会议照片给老人看,等他回信看他有多高兴。两个多月后,却传来了老人因病去世的消息。也许鲁之璠老人了结了这个心愿,就潇洒西行了。
百年间被沉埋的精神和风骨
众多学者推出的人物,几乎不在当下人的视野里,不在普罗大众的知识信息网里。那些曾经精彩纷呈的经历、曾经生动感人的面孔、曾经独特卓绝的贡献、曾经尽人皆知的传奇,都在整个中国滚进新的年代的车轮下,碾入尘泥。盘踞六十余载的政权,成功遮罩了它治下的人民获取知识资讯的任何通道。所以,现在的中国大陆民众,除了被化妆整容的中共党史,其他一概懵然不知或模糊不清。不但如此,仅有的一点资讯大都颠倒狰狞。
吴国光教授生动描述了唐大姐透彻的民主理念以及给宋教仁的那记耳光。戴晴女士介绍的法学大家张耀曾,七十多年前心目中的中国“是一个军备减少、经济充实有序、政治民主高效、人人安居乐业的大国”。陈奎德博士推介的中国宪法之父张君劢,和周恩来有交谊。周曾在张君劢59岁生日时,送上“民主之寿”匾额。1948年12月,这位学高德厚的儒雅学者却被中共列为43名战犯之一。台湾学者曾建元笔下的吴经熊,也是中国法学先驱,但在当下中国,更是少有人知。杜欣欣女士的祖父李肇甫,一生自甘清贫,全身心推动现代政治和法制,却遭新政权当寇匪般关押,死后双目圆睁。藏族学者朗摩贡巴仓.洛桑尼玛分析的孙中山先生的民族共和思想对未来中国民主政治的深远影响,无疑拓展了解读辛亥百年的视野和界限。
在筹备会议间,在网上看到一则“阙汉骞将军之孙阙光儒先生寻找爷爷旧部”的消息。发现百度百科上对阙汉骞有这样的介绍:阙汉骞作为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曾经给中国革命造成过严重损失。显而易见,背后有精彩的故事。费良勇博士推论“大清亡于共和,共和亡于共产,共产亡于共管”的三共论,将郑孝胥这位清朝改革派政治家推到今人面前。天津社科院刘海岩研究员对臧启芳在天津任市长期间的史料研究可谓独到精准。臧英年教授亲身接触的何应钦儒雅宽厚,审时度势,绝非大陆人印象中的奸佞军棍。善于研究思考的封从德博士,虔诚地推崇孙文的历史贡献。集学者、作家、诗人及政治家于一身的杨建利博士,绘出了这一百年中国书写历史的样貌:强权操控话语,暴力箝制记忆。
另外,陈维健先生口中的家乡同盟会五义士,黄河清先生笔下坚贞不屈的五十一名辛亥人物,诗人严力纪念的自己的爷爷医师严苍山,老骥痛悼的被弃尸荒野的辛亥老人,都陡然站立成一排排,一列列的雕像。他们的面目渐渐清晰,故事被人传颂,风骨让人领略。那些人物、故事、传奇、事迹,开始在空中回响。
传奇万古自言说何叹百年不风流
戴晴女士在获知“辛亥百年风云人物学术研讨会暨先贤臧启芳追思会”的背景和来由后表示:由“民间(家族后人)出面叩问历史,对中华民族未来事关重大”。在谈到臧启芳那一代历史人物时,戴晴说:“他们这批人的共同特点,是高贵的人格、独立的精神、临难不苟和无私献身。”她慨叹“这样的人在今天物质爆炸时代,快要绝迹了,看看今天的大学校长,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会议的主办机构之一普林斯顿中国学社执行主席陈奎德博士说:“中国号称以历史为宗教,极为敬畏。但百年中国,却丧失了历史:禁忌丛生,谎言充斥,不堪卒读。历史真相,历史灾难,历史菁英,历史脊梁.....几乎尽被黑箱锁死,尽被赤潮淹没。这在人类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一页!其根本原因,在于历史的书写权被政治权力彻底垄断了。要抢救中国百年史,抢救百年风华人物,民间社会及个人的发掘、讲述和研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的。臧启芳先生后人及一些独立组织发起的辛亥百年人物会议及臧先生纪念学术研讨会,是开风气之先的壮举。我相信,它本身也将载入青史。”
历史学者朱学渊早年在四川曾偶遇臧启芳一名学生,由此而得知臧启芳的为人事迹。他认为:“二十世纪是中国与世界文明接轨的世纪,一百年中产生了许多杰出的人物,胡适之、臧启芳、罗隆基们就是专业的接轨匠,但是他们时运不济,他们的努力被一股更强大的社会潮流冲决了,而中国也就进入了一个黑暗的时期,今天我们来纪念这些几乎已经被人们遗忘的人物,是要激励我们重新为中华民族寻找光明。”
历史学者阿海重新编撰了臧启芳年谱,他赞叹道:“臧启芳先生不仅是中国百年来一位重要历史人物,更是一个现代民主思想、社会管理方面的启蒙者。同时,他是一位政治上的智者。我们在今天喋喋不休地讨论中共的本质问题,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可行性问题等等。他早在八十多年前已经一目了然,而且身体力行,从一个学子,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力行者;从一个研究城市规划学的研究者,成为反共战场上的指挥官。他的入世精神和献身精神,正是当代知识份子所缺乏的。”
文化学者、电脑软件专家张小刚说:“民国期间,中国曾有过一批杰出人物,他们的思想深度、文化造诣、实干成就和对社会的贡献,今人很少能望之项背。可却被后来的风云变幻所湮没、所歪曲,甚至完全被抹煞掉了。发掘他们的事迹,重现他们的思想和行动对社会所起到过的作用,对于今天民族和文化的重兴、社会的走向,十分有意义。”
偏爱臧启芳诗词的文化学者刘绍夫说:“追寻被历史所湮没的,为中华民族的现代化和民主化贡献毕生的志士仁人,就是为了廓清历史迷雾,回答中华民族为什么一百年来在民主化的道路上仍蹒跚前行,就是为了张扬像臧启芳先生那样的民族先贤,彰显民族正气。”
我多年来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要将祖父臧启芳对中国社会的贡献,深厚卓越的学识,不媚潮流世俗的独立精神,以及敢言敢行的铮铮风骨介绍给今人。近些年,在接触了更多的那个时代的人物资料和史实故事之后,更感中国社会曾鲜活过一批这样的精神脊梁。现在是拨开历史的阴霾、擦掉涂污的油彩、撬起沉埋的记忆的时候了。今人有责任让那些正在远去的、消弭于历史回声的、隐遁于暗夜长空的精神和风骨重新回到人间,成为耀眼的星月。类似举措虽然仍需要直面强权的阻滞和某些势力的威吓,但是这件事非做不可了。何况,权力对记忆的施暴还在狂乱地继续。
《百年不风流——辛亥百年风云人物学术研讨会暨先贤臧启芳追思会论文集》只是个开端,但它是真实的记载,打好了牢固的根基,矗立了指路的风标,具备了流传的品格。
言不尽意的谢忱
对于亲人好友,言语多余;对于肝胆相照的同道,言语又怎么够力?可是我还是不能免俗,要感谢奉献学识结晶和研究成果的各位学者专家,感谢参与筹备会议编撰文集的一众好友,感谢出钱出力出主意的家人亲戚,感谢远道来捧场又捐款的旧雨新知,感谢方政、文斌、梦笔、士贤、葛勋、从德以及几位才智美女妹妹:燕子、丹丹、素楠、小高等在会议期间仗义相助。
最后,一定要感谢我的妈妈,永远都支持我做出的选择!
2011年11月11日于加拿大密西沙加家中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