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汶川的地动山摇,摇动了维权者的心,决心为死去孩子揭露豆腐渣真相。四年了,当日维权的艾未未丶谭作人成了罪犯,那时尚有一个黄琦,因此被判入狱三年。本周六是川震四周年,上月国家审计署自揭有六十三个重建项目偷工减料,欲小骂大帮忙,但去年出狱的黄琦却每日收到过百灾民投诉。为戳破所谓审计只是“一场闹剧”,他向报章踢爆贪官虚报重建项目,骗去逾亿重建金,更有官员向上访者施以酷刑。黄琦重回旧地,领着五千义工寻公道:“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地狱,就是监牢。”
去年六月中,四十九岁的黄琦出狱了,废墟依旧,物是人非,他却斗胆跑回成都继续查。灾民到北京上访被虐後投诉无门,就回成都去敲黄琦办公室的门。
黄琦早在○六年建立中国天网人权事务中心,开支全靠民间捐款支持。中心有几扇落地玻璃窗,阳光从淡绿色的窗帘透入,坐在办公桌前的他恍如青天大老爷,百姓都来击鼓鸣寃:“今年来访者剧增,无力接待如此多朋友了,只好请他们用电邮跟我联系,目前每日接到的各类投诉不少於二百宗!”他重整义工团队,如今来自全国各地的义工,约五千人,但能帮忙的个案最多每日十宗。
赈灾资金自肥
今年四月,国家公布审计报告,称汶川重建只有六十三个项目有管理问题。大部分是重建工程偷工减料,如地震毁坏的道路重建未达标;另一类是学校工程未妥善,例如:西南安装高级技工学校已出现钢筋外露丶广元市朝天区羊木镇小学已有场地出现裂缝等,孩子随时再次枉死在豆腐渣工程下。
最离谱的,是四年前,绵阳市堰塞湖震後几近决堤,政府一度疏散三台县部分居民。如今官员将赈灾资金花在自己身上,在三台县新建的政务大楼,建成了豪华办公室,比标准官员办公室大六倍多,豪装费用六千多万人民币(下同),其中三千三百多万是灾後重建的资金。国家在五一二前一个月发布报告,明显想淡化事件,黄琦看在眼里,斥责报告反映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此类工程问题远不止六十三单,当局未查清就匆忙发布,任何所谓监督都是一场闹剧!”
民间网上伸寃
灾民有苦无路诉,就找黄琦帮忙报导事件。投诉不外乎三种:豆腐渣丶打着五一二旗号的强徵地强拆房丶及官员贪腐。曾有数百名死难者家属上访後,反被当局监控,连微博也不能上。
有灾民到北京上访回来後,被都江堰警方抓捕,在看守所内被施以酷刑十小时,灾民获释後找黄琦,叫他拍下伤痕上载互联网,此类打压单是北川已有五丶六宗。“此类事件多如牛毛!”
黄琦说,经他仔细彻查後发现,有遂宁市射洪县的官员造假,该县本来只属轻灾县,官员却上报为重灾区,虚报重建项目。全县三十多个乡镇的政府官员,无一不贪,侵吞灾民每户近两万元的灾後重建补助金,仅是其中一个明星镇,已骗去四千六百多万;加上侵吞农民的生活补贴金等,全县随时已贪逾亿元!灾民吞不下这口气,今年四月,另一地震灾区雅安市名山县联江乡,有村民投诉地方政府私下侵吞汶川地震扶贫基金,过千村民围堵政府,最後被武警镇压,事件便不了了之。眼见四年来,灾民得个桔、上访时甚至被打进黑监狱,官员却肚满肠肥。
黄琦只能叹:“天灾已过,人患依旧。”黄琦与义工四出搜集资料丶聚集灾民上访团,申诉渠道仅得一个互联网,希望外界未忘。
寻人网变维权站
黄琦十三年前开始维权工作时预言:“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地狱,就是监牢。”他年轻时是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商人,三十岁已赚百万家财。直至九六年国家禁伐木材,原籍四川的他跟妻儿由森林搬回城市居住,那时候,妻子的亲戚突然失踪,二人就兴起念头搞了一间天网寻人事务所,专帮人寻亲,深切体会父母子女的生死离合。
後来他办网站“天网寻人”,网站注册之日,巧合地在六月四日,网址因此成了64tianwang.com,被网民称为六四天网。一次寻人过程中,黄琦发现有七名农村少女被骗到成都夜总会工作,他义愤填膺冒险营救,从此寻人渐变维权。
二千年,向来回避直接提及六四的他,终於忍不住撰文发声,并将其中一名六四时死於看守所的年轻人周国聪的惨死照片发布,更为其母唐德英索偿、追查孩子死因,成了八九六四後首宗索偿案。结果六四十一周年前夕,黄琦被公安带走,“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让他在恍如地狱的监狱待上五年。
○八年川震时,他在成都带着志愿者走入灾区十多次,“我亲手拍摄了上万张图片,我对豆腐渣工程,心里非常有数,那是抹不掉的证据,那些没有钢筋的图片,还不能说明是豆腐渣吗?”黄琦道。图片上载网站二十八日後,他再陷囹圄,这次的罪名是“非法持有国家机密罪”,又是三年。
维权失去家庭
黄琦入狱时,川震维权工作靠妻子曾丽默默维系,做最强後盾,但终於忍不住这种生活。“她希望我换个生活方式,我告诉她,我无法停下来,她说我们协议离婚,我说很难向江湖朋友交代,因为我服刑八年你没有离婚,我出狱就离婚,所有朋友都会认为黄琦抛弃了患难与共的妻子,是个小人,除非你到法院起诉我离婚。”
妻子狠下心跑到法院办离婚。他自言妻子为他辞去工作,失去美好年华,实问心有愧,只好同意分开。失明维权律师陈光诚冒险走出美国大使馆只为与妻儿团聚,旁观者看着为他捏一把汗。
黄琦却为维权事业放弃家庭,他只道:“这麽多年,见惯了那麽多风风雨雨悲欢离合,还要受影响,岂不过於脆弱?当我展现脆弱,又如何率领这个完全是志愿者组成的队伍?”
昔日四川地震的维权战友,各散东西。调查学生死难名单的艾未未,去年被政府控告漏税,获释後鲜有为川震发言;调查豆腐渣工程的谭作人,一○年被判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入狱五年,至今还在坐牢。
黄琦孑然一身,成了川震最後的领头羊,反倒潇洒。官员摸门叫他别生事,他洗定屁股等坐牢:“十年前,他们就已经把黄琦当成了疯子,他们已经在用与疯子打交道的方法与我们周旋交道,我承认我是疯子,我们将继续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