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请允许我重复这个故事——有一位辛勤劳作的农民，他每天都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挑水。疲惫的他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著：皇帝老爷怎么挑水呢？有一天，他终于开窍了：皇帝老爷一定是用金扁担挑水的！
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到了中国的“文革”时代，这个故事有了新的版本：江青（毛泽东的夫人）到底过著怎样腐败的生活呢？有一天，一位成都市民突然想明白了：她一定是手里拿着油条，面前摆着两个碗，一碗白糖，一碗红糖，想沾什么糖就沾什么糖，真他妈的太腐败了！
这个故事原本用来嘲笑农民和市民的没有见识。但是，按照现代政治观念来看，他们没有什么值得嘲笑的。高墙禁苑，讳莫如深，政治就是幕后斗争，民众没有任何知情权，当然无法想像紫禁城和中南海的事情。可悲的地方在于，由于政治关涉每一个人，不知情的百姓还是忍不住要去猜想。
北戴河正在开会。这是中共真正的十八大，接管这个超级大国的新领导班子，以及他们手中的权力分配，都会在这个会上确定。随后公开召开的十八大，不过是他们的就职仪式而已。——北戴河真的正在开会吗？这个出现在全世界媒体上的事实，却从未被中共官方的确认过。一群连影子都见不到的人，正在决定中国和世界的未来。金扁担的故事延续至今。
假如是在民主国家，现在正是如火如荼的大选进行时。候选人正在倾尽全力亲近民众，反复阐释政见政纲，每天微笑笑到面部肌肉发僵，握手握到胳膊发酸。媒体努力曝光一切黑幕，稍有疑点就穷追不舍。中国的逻辑恰好相反：如此重要的大事，一定要秘密进行，媒体千万闭嘴，异见人士更不能添乱。至于普通百姓，务必保持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让领导们安心为我们谋划一个光明的未来。
中国民众满怀期待。正如数千年的历史一样，新皇帝也总会有一些休养生息的政策，供黎民百姓歌功颂德。尽管这不能改变专制政权的性质，也不能改变朝廷越来越无能的趋势，直到有一天走投无路的底层民众揭竿而起，多年混战中打出一个新皇帝。
我并不相信这个结局会重复，因为现实正在发生改变。尽管外界仍然津津有味地猜想中南海的权力更替，但是北戴河对中国民众的魅力已经大不如前。很多人已经放弃焦虑皇帝怎样挑水，江青的油条沾什么糖，只是一心改善自己的运水条件，吃好自己的早餐。如果有人要来破坏自己的生活，不管他以什么家国大义做说词，则努力表达愤怒并予以阻止。去年的广东乌坎，最近的四川什邡和江苏启东，为了保卫家园，反对腐败，民众都怒不可遏地走上街头，甚至冲进政府，逼迫官员收回成命。
在这几起事件中，年轻人走在抗议队伍的前头。他们并不想重复过去权力斗争的故事，而是捍卫自己的权利，保护自己的生活。现代政治的原则，是权力来关心民众，而不是民众引颈翘望权力。官方舆论赶紧呼吁要结束什邡—启东模式，当然也拒绝民主政治的模式，他们想要回到过去的模式。
全世界对深宫禁苑里的权力倾轧给予了太多的关注。我们已经关注了几千年，在当代也猜想了六十年，应该知道无论权力斗争的结果如何，大的格局并不会有太多的变化，再多猜就猜到了皇帝的金扁担。中国有一批政治捐客，他们号称自己了解权力内幕，并能穿针引线。为了吸引客户，他们一边宣传自己热爱渐进民主，一边夸大高层变化的可能性，并描绘黑幕中的改良前景。其实他们最希望维持现状，否则他们的生意就无法继续。
中国很大，远远大过北戴河和中南海。真正想要了解中国的人，不要只知道紧盯那两个神秘的地方。如果你理解民主，就会相信太神秘的权力一文不值。真正的改变来自民间社会，来自散布于各地的生活新思维。
附：
长平（中国大陆资深媒体人、 专栏作家。曾任＜南方周末＞新闻部主任、＜外滩画报＞副总编、＜南都周刊＞副主总编， 现任＜阳光时务＞主编。在中国大陆＜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香港＜南华早报＞、马来西亚＜星洲日报＞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 谈论时事及文化。因写作西藏问题等敏感文章， 被中共宣传部门点名革职， 并被香港政府无限拖延工作签证。现居德国。）
